却说曹昂大破黑山白绕部,即差人将此间事往去报与曹操,具言所获人口及于顿丘、东武阳二处屯田之事。
曹操亦差人回信,言称如今袁绍胁韩馥而取冀州,而冀州北有公孙瓒、西有黑山贼张燕、东又有青州黄巾,曹昂所驻顿丘至东武阳一线却正与冀州之南接壤,如今冀州正是乱时,教曹昂好生防备。
然不过几日,曹操又与曹昂传信来,言称袁绍差人至濮阳城中传信,唤曹昂往濮阳来议事,曹昂遂引本部精骑往濮阳来,教乐进引士卒驻守顿丘,同时于东郡黄河之北各县张贴募兵文书,准备扩充麾下兵马。
待曹昂至濮阳即往来相见曹操。
时天色已晚,曹操遂唤曹昂于书房议事。
待二人坐定,曹操沉声道:“袁绍差人来传信议事,此人如今尚在濮阳城中。”
曹昂道:“袁绍所差者何人?”
“此人姓郭,名图,字公则,南阳阴脩为颍川太守时,曾用此人为吏,日间吾与此人言谈,观此人颇有捷才,又闻是此人与荀谌等说韩馥让冀州与袁本初,足见此人口舌之利!”曹操啧啧叹道。
曹昂笑道:“既此人为袁绍入主冀州立有大功,想来袁绍定待此人如上宾也,今袁绍既差此人往我处来,想来是欲言说好大事。”
曹操收敛笑容,咬牙切齿道:“袁绍竟于密信中言,欲谋立幽州牧刘虞为帝,吾闻之深恶也,当今之世,已有董卓也,莫非其亦欲为董卓乎?”
刘虞,字伯安,先祖为光武帝时废太子东海恭王刘强。此人爱惜百姓,素有德望,即便是鲜卑、乌桓等外族亦颇敬此人。
曹操取出郭图所呈密信递与曹昂,教曹昂自看。
曹昂接过,但见帛书,其上内容大意为:
今董卓掠天子西行,关东与长安闭塞,吾等不知天子存亡,以致天下民心无所归。而刘伯安素有名望,宽仁百姓,乃宗室最贤,宜奉之为长。近来吾亦得一玉印,颇有意味,印拓附于帛背,孟德可细观之。
曹昂将帛书翻过来,见其上有印文曰:“虞为天子”。
通篇无讨贼之意,字字有另立之心。
见曹昂观毕,曹操恨恨道:“凡观此书信,再见此印文,袁本初之心,即路人亦皆知也!”
曹昂道:“那郭图还与父亲言说何事?”
曹操道:“郭图进奉密信后,又言袁绍欲表我为东郡太守事及两家互为盟助一事,子脩以为如何?”
曹昂笑道:“以儿之见,袁绍密信及郭图至我东郡所言之事,实只为一事也。”
曹操奇道:“何以见之?”
曹昂道:“如今袁绍虽得冀州,纵其兵广粮多,然随之而来祸患亦不少也,其如今大敌,当为幽州公孙伯珪。
冀州豪富,凡有兵势者,谁人不愿吞之?
公孙瓒于幽州征敛军马,处冀州之北虎视眈眈,欲一举下之,其乃袁绍之心腹大患也。
而刘虞如今为幽州牧,乃幽州名义之主,且吾闻刘虞于幽州爱惜民力,主政以仁,不愿多造厮杀之事;而公孙伯珪则不然,公孙伯珪多纵麾下部曲征调钱粮,民多有怨,因此刘虞与公孙瓒有不合之处。
袁绍欲迎立刘虞,恐亦有制衡公孙瓒之意,欲表父亲为东郡太守及互为盟助,亦是为免去四面皆敌之苦。
由此观以上诸事可见,此实为袁绍欲对公孙瓒用兵也!”
曹操沉声道:“若果如子脩所料,那吾等需早做筹谋也。”
“然也。”曹昂摊开桌上舆图指给曹操看,“若袁绍击败公孙瓒,则幽州无袁绍敌手也,幽、冀二州在手,北方大半即落入袁绍手中,其时无论西之黑山张燕,亦或东之青州黄巾,袁绍讨之皆易也。日后若袁绍南下,必行兖州、经东郡,其时我等当如何处之?”
曹操顿生紧迫之感,“如此而言,吾与袁绍定有一战!”
曹昂点头,“是以吾等仅得东郡,而袁本初已得冀州,纵有疥癣之疾,亦难碍其大局,吾等万不可骄而自满!”
曹操面色肃然道,“子脩一言,教我立时便醒,如此我心中有计较也。”
曹昂笑道:“父亲也无需过苛自身,袁本初骤得大州,称之穷者乍富虽过,却亦有这等意味。故其麾下争权夺利者想是不少,此亦吾等之机也。
故就袁本初所言谋立刘虞之事,父亲尽可以本心回书袁本初,只是父亲莫忘我等前者计议之虚与委蛇即可。”
曹操冷哼一声,“若非力不济,我非要回书叱骂这厮方是!”
曹昂又与曹操指舆图而道:“父亲,东郡于河北之地,儿私以为,东武阳乃要地也。故此次屯田儿方分半数人口与之,此次更是有一要事欲禀于父亲。
儿麾下乐进,颇有勇力,亦东郡人氏。儿来时已令其于北岸募兵,其时募足兵士,儿欲令其守顿丘,自往东武阳驻扎。”
曹操略一沉吟,“子脩欲用麾下之才,为父自无不允。只是东武阳与东平国颇近,东平国又在刘岱掌控之中,那刘岱想是深恨吾等,为父唯恐那刘岱施计暗算于汝。”
曹昂宽之道,“父亲,依如今情势,东武阳所处,乃兖州要地,刘岱若非宗室,以其才干,岂能牧一州耶?儿只需多加防范便是,况有济北相鲍允诚遥为臂助,父亲无需担忧。”
如此曹操方允,即时便书信一封,连夜差人与鲍信送去。
二人又计议如何与袁绍回信,终由曹昂执笔,回书道:
董贼之罪,霍于四海,吾等聚大众、兴义兵而天下莫不响应者,以举义旗而定纷乱是也。方今幼主微弱,为奸臣掠,然未有昌邑亡国之衅,一旦改易神器,天下孰能安之?望盟主深思。
曹操思虑良久,方颇有不甘的使曹昂添上这最后一句。又取来竹筒,以蜡封之,又以私印趁蜡未凝时印之,由是即成密信。
二人又议定来日摆宴相待郭图,又稍叙些闲话,方各去安歇。
翌日,曹操使陈宫往去相请郭图。前者曹昂往顿丘去时,曹操已征辟陈宫出仕。
曹昂于郡守府大门相迎郭图。
待陈宫请郭图至,郭图忙下车拱手而拜,“图拜见少将军,早闻少将军讨董威名,今劳少将军相迎,图不胜惶恐。”
曹昂笑道:“昔有纵横之士以言动关东之国为秦得城,今郭公亦以言为袁公得一州之地,能得见郭公风采,昂幸甚也。”
郭图大喜,“我家主公多赞少将军年少英豪,今日见之,果不虚也。”
二人吹捧数句,曹昂即笑引郭图往厅堂中去。
曹操早于厅中相候,见郭图至,又寒暄数句,众分宾主而坐,曹操居上首,郭图列右而坐,曹昂列左,与之对坐,陈宫位列曹昂之下。
待四人坐定,陈宫击掌数下,左右即奉美酒、呈美食于众人面前案上,又唤舞姬舞于中庭,郭图目不暇接,好不自在。
酒至半酣,曹昂目视陈宫,陈宫解其意,遂挥退献舞美姬,而郭图见舞姬退去,仍咂嘴回味。
曹昂长叹一声道:“郭公远来,吾等本应好生迎之,只是前几日黑山贼来袭,掳掠多县,如今郡中粮秣实是有些捉襟见肘,还望郭公莫怪也。”
郭图忙起身捧鐏与众人道:“图本小吏,为袁公赏识方有今日,今又为曹公盛待,如何敢有他意?仅以此鐏美酒,聊表心意。”遂双手捧鐏一饮而尽。
众皆为之彩,曹操摆手笑道:“公则无须如此,公则这般大才,某喜之不及,岂有疑意?只是将郡中情势告与公则知晓,望公则莫怪也。”
郭图忙称岂敢,曹操又笑道:“吾与本初,自幼结识,今本初据冀州,吾驻东郡,正可为冀州南之屏障也。如此公则可以我言语往去相复本初,其时本初定有重赐。至于本初信中所言,吾亦有书与本初,其时公则只肖将书信与本初即可。”
郭图大喜,未曾想此番东郡之行竟未费丝毫气力,事便成也。忙起身捧鐏再与众人饮,曹操略饮几鐏即起身离去,嘱咐曹昂好生款待郭图。
时郭图已颇有醉意,见曹操离去,忙躬身拜送,待曹操离去,陈宫笑与郭图道:“郭公,吾等欲留郭公多住几日,然以公之大才,想来是袁公麾下第一人,如今冀州正是事繁之时,不知郭公可否暂缓繁务,于东郡尽兴几日?”
郭图闻陈宫言语,酒意散了半分,长叹一声道:“公台誉我过甚也,我不过一吏,如何当得主公麾下第一人耶?”
曹昂佯怒道:“郭公立此大功,岂非袁公第一谋士耶?谁敢以言轻郭公,昂定不饶此人!”
郭图又是满饮一鐏,随后重重的将酒鐏砸在案上,怒道:“正是那沮授,颇轻我也,但逢我为主公出谋,此獠即筹策掩我之谋,我深恨之!”
曹昂与陈宫对视一眼,曹昂叹道:“未曾想郭公亦不如意也,如此便在我东郡盘桓几日,教公台辅公嬉乐。”
陈宫笑而从之。
郭图大喜,又深饮数鐏,后在二人撩拨下,又多说如今冀州中谋士情况,二人皆暗记之。
待郭图大醉,曹昂即令士卒送郭图返归驿馆之中。
曹昂笑与陈宫拱手道:“早闻公台之名,今日一见,果不虚传,一应调度,井井有条,吾父得大才矣。”
陈宫笑道:“公子莫要誉我,宫不敢受也。今日见那郭图于公子而言如婴在股掌之中,宫方知公子谋深,宫便拍马亦难及也。”
二人对视而笑,曹昂与陈宫道:“只是有劳公台近几日暂放政事,先与那郭图嬉乐几日。”
陈宫又笑道:“此非往日难求之佳事耳?”
二人皆笑而自去。
如此几日,郭图于东郡流连,美人、美酒、美食予取予求,乐不思冀,直至一日,郭图思量若再不回州中,恐教自家主公怪罪,遂自温柔乡中拔身而起,往来与曹操道别。
门人报之主公不在,只公子在府中,郭图遂往来相见曹昂。
郭图备言离去之事,求曹操复信,曹昂取来一漆盒递与郭图,笑与之道:“公可启而观之。”
郭图打开漆盒,见其中有密封竹筒一,想来是曹操复书,除此之外,盒中竟皆是金珠宝贝。
郭图不由得惊道:“少将军这是何意?”
曹昂笑道:“我父知郭公大才,然冀州大,居不易,故自军中搜敛些财货送与郭公,以慰公舟车劳顿。”
郭图心下感动,忙与曹昂道:“东郡不似冀州那般富庶,况东郡前者方遭黑山贼,多损粮秣,曹公仍这般厚爱,图当真不知何以为报!”
曹昂长叹一声,“粮秣一事却急不得,吾等再兴筹谋便是,郭公无需挂怀,一路行远,郭公需多加保重。”
郭图望着这盒金珠,再想起自身这几日的荒唐事,咬牙道:“有劳少将军告与曹公,于大军所需粮秣一事,图必有所报。”
曹昂忙道:“郭公切不可勉力为之。”
郭图咬牙道:“曹公以诚待我,我岂能不报?请曹公稍待便是!”
二人又叙些离别之言,郭图遂携金珠并书信离东郡往冀州去,曹昂使陈宫稍送之。
待郭图去,曹操自后堂出,笑与曹昂道:“些许金珠便教郭公则为吾筹谋,子脩当真谋人算心,善使上计也。”
曹昂笑道:“计虽使出,能否成之却须观后之效。若袁绍多与粮秣,父亲可拨儿些许,如今北岸各县用粮秣处多也,儿支应难也。”
曹操笑骂道:“何须这般穷苦相?若此计成,便分一半与汝。”
却说如今冀州治所在安平郡信都,郭图一路行来不敢耽搁,昼夜奔驰,不几日便至信都城中,亦不归家,直往袁绍府上来。
时袁绍正与荀彧言语,闻郭图归,遂使之入,荀彧闻袁绍有要事,便欲离去,袁绍为收荀彧之心,笑道:“文若,吾之上宾也,吾无事不可教文若知也,公则只管道来。”
郭图遂言曹操应允为盟助之事,又将曹操复书竹筒呈上,待袁绍查验无漏后,郭图又道:“主公,吾观曹操军中颇为缺粮,士卒多带菜色,如此如何能为州南之屏障耶?”
袁绍笑道:“此事易耳,吾冀州拥粮百万,岂缺其些许粮秣?既已许之为盟助,汝又知其军中情势,稍顷汝持吾手令调拨一批与其便是。”
郭图心下大喜,面上却作难色,“如此岂非损吾肥曹?”
袁绍摆手道:“无需这般作态,些许粮秣,岂能称损?”
袁绍当即便作手令付与郭图,郭图遂躬身拜退。
待郭图行至廊下,一人低声喝道:“汝郭公则收了曹操几多好处,敢来相算袁公!”
这一声直骇的郭图亡魂皆冒,忙来相视究竟是何人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