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这份荣光,我不会一个人独享!(下)

袁红重新坐下来,无奈道:“不挣钱呗······”

所有账其实都是经济账。

事实上千禧年前后,是燕京小剧场特别红火的时候,其中尤其以高校剧社团体最为活跃,有一种野蛮生长的旺盛生命力。

比如当时人民大学的八百人大教室,每年的五四青年节都会举办一个戏剧小品比赛。

由于组织经费有限,初赛、复赛、决赛,只能在一整天内一气呵成。

但就是这么简陋的赛事,还能是引动整个燕京的热情,常常是上千人塞满教室,个个屏气凝神,水都不敢多喝,因为不想去上厕所······

然而话剧的表现形式就注定了它很难成为大众艺术。

影像能够固化表演,劣中选优,并规模化进行重复播放,也许初始投入大,但是一锤子买卖。

话剧可不是,剧场的租金,表演人员、灯光、舞美等工作人员的人工是固定支出,而且这部分还会随着时间而持续上涨······

每年5%左右递增。

一二十号人,其中甚至可能有很多话剧界的大腕儿在舞台上表演两、三个小时,声嘶力竭、大汗淋漓,但一张便宜的话剧票可能也就两百左右。

《热辣滚烫》一张票又是多少钱?

说起来,电影的3D效果难道能比真人表演更真实?

自从1905年电影艺术诞生之后,舞台艺术就愈发陷入吃力不讨好的窘迫当中。

袁红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和郑逢时分析了一大堆之后问道:

“郑同学,你既然知道这些问题······为什么又······”

“因为我是个演员!”

“哦~”

袁红以为自己懂了。

华夏历来讲究士、农、工、商,鄙视链无处不在,而如果说演员也有鄙视链的话,那就一定是话剧演员>电影演员>电视剧演员。

为什么没人提流量?

原来流量也能算演员的吗?

所以,即使就连人艺台柱子狄仁杰······不对,梁冠化都说过演话剧很累,一个本子被他们经年累月、翻来覆去的表演,倦怠感会渐渐侵蚀心态。

即使是何兵这种级别,十几年后表演一场《窝头会馆》,报酬也不过1500元。

话剧表演,仍然是演员的最高追求。

譬如某某演员营销演技的时候,通稿一般都是“参加XX话剧,获得经久不衰的掌声”。

就连另一个袁红也说过,他们这些表演学院毕业生的第一就业目标从来都是话剧院,只有话剧院不要的才会流入影视行业······

并且话剧演员对基本功的要求也是最高的,注意是基本功,而不是演技······

舞台上用的是地麦,演员必须在保持基本表演水准的情况下,同时做到:

一、台词的稳定,不要小看这点,一场话剧下来台词音量与准确性的体力消耗是惊人的,好的话剧演员会在每一句台词做到三腔共鸣;

二、对在场观众的信息传递,那么大的剧场,那么小的人,演员必须做到连一个眼神都能传递到最后一排的观众;

三、现场的把控,表演节奏快了还是慢了,如何调整,是否有失误,如何补救,台下观众反应如何都是考研的关键,所以说年轻的桃儿和谦哥儿是天才,而岳龙刚是废柴······

如此等等。

至于像说什么记台词、记调度······这个真不应该是什么值得吹嘘的能力或者素养,那就是个基本要求,做不到当什么演员啊?

是吧,那些12345们!

相对来说,影视的表演由于媒介的不同,会比话剧表演要轻松一些。

影视演员所要面对的媒介是镜头,因此只要在镜头下面考虑演技问题就行,表演力图自然真实,还原正常生活状态,不需要像话剧那样用力。

当然也因此一直有人认为话剧的表演过于拿腔拿调,但其实这是由媒介决定的······

至于影视表演中,相同的媒介下,电影和电视剧表演的区别,只在于成本。

“所以我的想法是,先不要想着盲目把饼做大,这不切实际,而是应该把重点放在“提纯”上······”

“提纯?”

黄海搏听得一脸懵逼,袁红倒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舞台不像荧幕或者电视机那样容易搭建,而且实际上就算是林兆化、孟京灰这批启蒙级别的大佬,其实也是在人艺和国话的系统下跳舞。”

袁红点头,他很有感触:“直到95年魔都话剧艺术中心成立,之后再转企,社会上才逐渐有了民营剧团的苗头。”

说着说着他就叹了口气,作为行业从业者,他们这些年实在是吃过太多的苦了······

“大家收入都不高,与其想要突破经济规律,让大部分的人在当下就养成付费的习惯,还不如先针对少部分有消费能力的群体,至少保住一部分人的饭碗······”

郑逢时一直认为“为喜欢的东西花钱”是正常的事,但现实并非如此,谁不喜欢占便宜呢,就譬如起点和洋柿子·····

袁红眼前一亮:“你是说······”

“要想办法抓住文艺青年的眼球!”

文艺青年不是指具体某个职业,也很难界定清楚他们是哪些人,但只要知道一点就行了——

他们都不缺钱!

矮大紧后世就吐槽过,当年魔岩三杰之一的张处是孤身一人离开家乡,只带着一把吉他就来闯荡燕京。

但是在他还没出名的那几年里,日子照样过得不错,因为燕京很多大学生、甚至是老师都纷纷赞助他,甚至请他住到自己家里养着。

别想歪了,不是那种带着肮脏心思的养着,文艺青年在某些方面是非常纯洁的。

矮大紧对此念念不忘,以至于怨念,想说为啥是他不是我呢?

这不是废话吗,谁愿意在家养头猪啊······

“所以我觉得,如果咱们想搞好这个产业,就要集中力量办大事,增加名气、培养演员、打磨剧本,用好作品为我们打造品牌,然后走精致的中产文艺产品路线······”

黄海搏脸上有一种清澈的愚蠢,他不明白怎么郑逢时和袁红就变成“我们”了?

其实后世火热的巡回演唱会也是这种经营思路,不要真以为主办公司指望靠看台票赚钱——经常关注的人都知道,很多边缘看台票他们恨不得白送——其实赚的都是那种已经被提纯过、愿意花重金一场、一场买VIP的粉丝口袋里的钞票······

以游戏举例,看台这些是散人,内场核心区域的是氪金大佬······

这些“站哥”、“站姐”才是消费核心,一张内场票一两万也愿意花钱的。

肯定有人觉得不合理,觉得没人会买这么贵的票,物价局也不会允许的,那可以去了解一下“官方黄牛”这种东西······

袁红心潮澎湃,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思考,隐约觉得好像抓到了什么,可灵感总是一闪而逝。

郑逢时的话恰好为他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所以你觉得核心是什么?是资金吗?还是宣传?”

“是好作品啊!”

郑逢时沉声道:“没有好作品,虚伪的泡沫很容易就会被戳破,尤其是小剧场话剧这种相对高消费的产品······一旦被观众反噬,你我就一辈子翻不了身了!”

希望封神523之流也有如此下场······

袁红的思路不知不觉被引导到了郑逢时想要的方向上:

“那我们最先要做什么?攒剧本吗?”

“袁老师,你应该比我了解,话剧是演员的艺术啊!所以······

我想搞一个戏剧节,大学生戏剧节,从中筛选好苗子!”

“好!”

一直处于薛定谔的理解状态下的黄海搏忽然激昂起来:

“老郑,你这个提议好!我还记得在人民大学看过一场《我弱智,我无罪》,那个女演员一看就不是专业出身,没有演出经验,有一下重重地跪在舞台台阶上,膝盖磕破了,血溅到白色的裙子上,她都毫无知觉,只是奋力地要把戏演好······”

袁红光是听着,眼睛都和黄海搏一样有点红了。

郑逢时有些意外,重生之后他一直都在用冷峻的眼光观察这个时代,所以暂时无法理解,为什么艺术能让人产生出如此巨大的情绪能量?

大学生戏剧节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掌握话语权、获得积分的工具。

权力不是凭空诞生的,它来自于分配的艺术,而在文化产业当中,谁掌握了奖项,谁就掌握了权力。

小金人、金狮、金熊、金贝壳······不一而足,都代表了权威、代表了权力!

如果郑逢时也可以有能受自己影响的奖项,哪怕只是一个小分类奖项、哪怕没有体制的支持,他的话语权同样能远超同侪!

积分蹭蹭地涨!

更何况,他是燕影的学生,天然的自己人,对这种能掌握话语权的赛事,燕影怎么可能不动心······

不过袁红显然比黄海搏成熟的多,对郑逢时的称呼也悄然变化:

“郑老师,这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你虽然出身三大,但太年轻······我虽然和水晶他们在圈子里有些名气,也就是名气罢了······

大学生戏剧节,我们真的能搞好吗?”

郑逢时直起身子,信心十足:“袁老师,人都是逼出来的······额,我的意思是有时候不给自己一点压力,恐怕谁都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更何况,失败了对行业也没有坏处,不过是我们沉入历史长河,但一旦成功了,那就是一场属于咱们的革命!

你们放心!”

他环视袁红与黄海搏:

“这份荣光,我不会一个人独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