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军

大周朝廷在中洲设有两府三道,占据了中洲的东部,自东向西分别为天门道,平原道,两河道以及镇西大都护府和征西都护府,以皇帝庶长子封怀王,领大都护职,统领两府三道。

而昆仑道是大周在中洲的门户,连接了中洲的南部和东部,夹在中洲中部的昆仑群山和自西向东绵延千里的怀山之间。

整条昆仑道大体成东北至西南的走势,长约四百里,最宽处不过七十里,由于河网密布,水草丰茂,也可以将其称作昆仑河谷,其中西面大段为番人实控,大周只控制了东端的河谷出入口并筑有军城。

文清两人一路向东北而行,整体行程还算安稳,林间维持着一成不变的诡异寂静,也没有再出现什么山精野怪,但越是向东,文清发现田晨就越是焦虑。

及至傍晚前,黄昏已近,两人穿过一片怪石嶙峋的山坳,互相搀扶着翻上山顶,举目北望,一片水草丰茂的原野显现在眼前,而在更北方,群山中有巍峨巨峰高耸壮丽,大半隐于云中,山巅穿云而出,连接星辰。

“这就是昆仑道了,是连接黑衣番子和我们的唯一大道,北面的群山就是昆仑。”田晨站在文清身旁说着,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大军行过的痕迹。”

文清指着山下的原野,大片被挖掘啃食,踩踏成泥泞的草地,还有周边山麓的树木被砍伐的痕迹皆是清晰可见,甚至还有不少趴伏在地的人影以及散落倾倒的辎重车架。

“中军应该是继续向西行去了,也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田晨皱着眉头,言语间带着忧虑。

“我们……”文清话到嘴边,突然看向了西面。

“咚,咚,咚。”战鼓声如沉闷的雷鸣,沿着昆仑道从西面传来,两人同时看去,却见黄昏已至。

……

夜路难行,文清两人摸索着连夜下山,而后继续沿着昆仑道的山麓一路西行,途中遇到了不少散落荒野的尸体,有士卒的,有民夫的,还有战马的。

至后半夜,两人才终于看到了中军营寨那连绵的火光。

到了近前,只见绵延十数里的营寨外到处都是照明的火炬和火堆。

按理说营寨的人应该早就发现他们了才对,然而不说在外巡视的游骑了,就连寨墙哨塔上也不见丝毫人影。

寨门紧闭,墙内寂静无声,见此情景,两人心里皆是升起不详的预感。

在连番呼喊皆都不见动静后,田晨走到寨门前的壕沟边上,那里有一根柱子,上面挂有一口大锣。

田晨上前,用手中的战斧向着铜锣狠狠拍下。

“哐……”

铜锣震响,而后归于无声,营内毫无动静。

田晨不信邪,又尝试了几次,一次比一次重,铜锣震耳,却仍未得到丝毫回应。

“怎么办?”文清看向田晨,问道。

“……绕过去。”田晨心里焦躁不安。

大军若能撤回,则一切都还有希望,但如果这三道二府的精锐都莫名其妙的死在这昆仑道内,那可真就万事皆休了。

营寨外壕沟密布,且越往西绕,壕沟越多,田晨带着文清七绕八扭,终于在日出时,到达了营寨的正面。

朝霞漫天,晨光照耀。

两人站在一块斜立的巨石上,看着目之所及的一切,皆是无言。

田晨闭目长叹,攥紧的手心已被汗水浸湿。

“完了。”文清同样是难以置信,口中喃喃着。

只见数不清的尸体从敞开的营门一路延伸向战场,大部分都未着甲,就连行迹上的壕沟也被成堆的尸体填满。

一路上的尸体或是被踩踏的面目全非,骨肉碎烂;或是背后插着利刃长槊,倒伏在地;更有甚者嘴里塞满食物,掐着脖子蜷缩在地,死不瞑目。

文清不忍直视。

远处的战场上依稀还能看到有人影活动,田晨双目血红,跳下巨石,向着战场冲去,文清紧随其后。

两人冲到战场边缘,在晨光的照耀下,文清一眼就注意到了在远处的战场中央,有不少模糊的人影站在将台上,中间一人双手挥舞个不停,像是在对天祝祷。

近处,有士卒目光呆滞的游荡着,不少士卒安静地围坐在篝火旁,篝火上架着铁锅,锅中依稀可见有球状物体在不停的翻滚。

两人谨慎地上前,皆是明显感觉到了眼前众士卒的异样。

不像是尸体复活后变成的怪物,没有那么疯狂,那么就只能是田晨所说的另一种情况了……

文清的右手已经握上了刀柄,只要面前的士卒有所异动,就可直接拔刀而斩。

“田晨?”

走到近前,其中一个士卒那呆滞的目光突然变得灵动起来,手里拿着一只被啃烂的断手,看向田晨。

那士卒全身满是血污,身上无甲,衣袍褴褛,腰间别着一把满是豁口的宽刃砍刀,他的脸上溃烂流脓,面颊处甚至露出森然白骨。

“韦林?”

田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多年的好兄弟了,田晨又怎会认不出他呢。

看着韦林面目溃烂的样子,甚至如野兽般咯吱咯吱地啃着不知是谁的断手,田晨的嘴角有些颤抖。

“韦林你……”田晨握着刀柄,向前走了一步,试图靠近韦林。

“你个畜生,还敢回来?”

韦林毫无征兆的勃然大怒,将手里啃着的断手一把扔在地上,随后指着田晨破口大骂,血红的眼睛直视田晨,脸上脓血直流,令人骇然。

“突骑营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看看这里,都是因为你,就是因为有你这个废物,不然我们怎会败,不败,哈哈哈哈……”

尖利瘆人的笑声回荡在这战场边缘,周围的士卒也开始出现异动,文清走到田晨身旁,已做好了大开杀戒的准备。

“挨千刀的畜生,我今天就来尝尝你这废物的肉滋味如何,嗬嗬嗬,我们可是兄弟,可别便宜了外人,嗬嗬。”

骂着骂着,韦林突然发了疯,双手举刀,嘶吼着向两人冲来。

身旁的田晨面皮颤动,没有反应,文清只得拔刀上前,用手中长刀的刀背将韦林斩下的刀刃格开,而后一记利落的侧身上撩,一刀撩断了韦林的手腕。

韦林见自己的双手连带着砍刀掉落在地,明显愣了一下,然而随后就目露凶光,竟是挥舞着断手也要扑向文清,同时张着大嘴,似是要撕咬文清。

文清见眼前的韦林被砍掉了双手后仍然凶残难制,仿佛失去了痛觉,只得默默叹了口气,上前一脚将韦林踹的跪倒在地。

紧接着长刀画圆,顺势架在了韦林的脖颈处,只略微犹豫了一瞬,随即旋身一拉,刀刃轻易地切开了脆弱的皮肉。

为了不至于让韦林在田晨面前直接尸首分离,文清收了些力,不过也足够了。

鲜血喷涌间,韦林的双眼失去了光彩,而后无力地伏倒在地,再没了动静。

田晨看着倒地的韦林,短暂的沉默后叹了一口气,随后收回了视线。

两人对视,没有多言。

此时周围那些原本麻木游荡和围坐在地的染疫士卒早已围住了文清两人,血红的双目中原本的呆滞已然褪去,充满了灵动的疯狂。

文清被一双双带着残忍嗜血的血红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不禁寒毛直竖,同时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狗曰的田晨叛变了,带着番人来杀自己人了。”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士卒们突然鼓噪了起来,手握刀兵,向着文清两人不断围拢。

“韦林,看,韦林被田晨带来的番人砍死了!”

“废物韦林,老子不过是走神的功夫,挨了一刀就倒了,狗曰的废物。”

“挨刀狗曰的番贼,老子今天指定给你炖了尝尝咸淡。”

染疫士卒们冲着文清两人嘈杂谩骂着。

“怎么办?”两人背对而立,文清问道。

“全部砍了。”田晨浑然无惧,直接提刀向前,将靠的最近的一个染疫士卒直接斩首。

这一下染疫士卒们直接炸了锅,嘶吼着冲向两人。

“动手了动手了,挨千刀的叛贼。”

“宰了他们!”

见状,文清也不再犹豫,仗刀前挺,刀光斧影间,金铁击鸣。

这片地方的染疫士卒并不多,围拢上来的拢共就二十几人,加之兵甲不齐,脑子也不是很灵光,面对全副武装且战力极高的文清二人,不多时就被杀了个七七八八,两人甚至都没用震子诀。

在文清将一个仅穿着身甲前冲的染疫军士斩断双腿,旋身斩首后,剩余的十来个染疫士卒开始渐渐后退,踌躇不前。

这些士卒们大多都是军中将领和行伍精锐,血气充盈,疯癫后虽然变得嗜杀疯狂,但思维直至现在仍未被完全侵蚀。

“这俩狗砸种实在凶猛,宰不掉啊。”

“狗曰的……”

染疫士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再向前。

“马了个巴子的,走!”

一群人转身就跑,向着战场中央的将台冲去,一边跑还一边大喊:“狗砸种,番贼打来了,快来救我们!”

“畜生,那畜生,喂……都护!”

只见那将台之上,方才文清注意到的人影原来是一个长满脓疱的怪物,在晨光照耀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骨肉已扭曲的不成人形,四肢活动间,还能看到残破的衣甲以及增生的肉瘤。

在士卒们跑到将台下时,那被血肉瘤子和扭曲骨头增生得不成人样的怪物正蠕动着,不时呢喃或吼叫,一会儿大喊什么灭国之功,成圣之机,一会儿又低声抽泣着,低吟着败了,怎么会败呢之类的话。

此时,陡然听到有人在台下喊他狗杂种,不由得勃然大怒,起身看向将台下。

“大胆!”怪物声如洪钟,挥手间将身旁呆滞而立的众幕僚和旗令兵拍成碎肉,而后看向将台下的士卒。

“何人敢对本都护不敬。”

跑到台下的士卒见此情景,不惊反怒,纷纷鼓噪起来。

“嘿,你个狗曰的,叫你一声狗砸种怎么了?”

“你马的,老子心情好时尊你一声都护大人,仗打成这样,死了这么多儿郎,老子喊你一声狗砸种你敢不应着?”

“呸,马的狗官,老子不当你是都护你能怎的。”

“哪位兄弟想当个都护耍耍,快快举手,待我等把那台上的狗砸种拖下来砍了,你就是都护!”

台下的士卒们跳脚大骂,有几个甚至说干就干,提刀就要冲上去把台上的怪物拖下来砍了。

怪物勃然大怒,抬手斥道:“临阵鼓噪,不尊上官,扰乱行伍,依律,当斩!”

“嗡……”空气中仿佛有某种虚无的琴弦被轻轻拨动,如在水中投石,激起的涟漪在空气中以肉眼不可见的形式律动起来。

霎那间,台下鼓噪的染疫士卒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压伏在地,而后空气如丝线,轻轻划过他们的脖颈。

“咚咚咚……”数声轻响过后,十余头颅滚落在地。

台上的怪物猛地怔住了,短暂的呆滞后,猛然爆发出震耳的狂笑,它虔诚地望向天空,举起它那骨茬外冒的双手想要触摸,那双手上的脓包肉瘤甩动着脓血,腥臭的令人作呕。

“好好好,成圣不可得,却是阴差阳错入了神道,不枉我多年征战,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呐,哈哈哈哈!”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它似乎想到了什么,双手放下,丑陋的头颅转动,看向了战场边缘的文清二人。

正待退走的文清二人仿佛感觉自己被恶虎盯上了,青筋鼓动间,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在那些染疫士卒溃逃时,文清二人就已经准备好离去了,这里的局面已是难以扭转,三道二府的精锐尽失已成定局。

此时回到怀阴城,通知征西都护府以及更东面的三道和大都护府早做准备已经是文清两人所能做的最好选择。

当然,大军出征想必也不可能与后方消息不通,后方定然已经知道了前线的状况,但是除此之外,文清二人又能做什么呢。

但谁也没料到那怪物已经修成了神道,两人原本打算再观察观察,回到怀阴城了也好作对策。

等田晨发现不对,拉着文清就要赶紧走时,却是已经走不掉了。

“胆敢临阵脱逃?”

有怒吼从身后传来,两人权当没听见,只顾着埋头跑路。

“站住!”

只听得一声由远及近的厉声呵斥传入两人耳中,两人身形同时停顿,文清毫无防备,直接扑倒在了地上,掀起漫天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