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村少年上学去

八三年八月底，北上的火车刚刚开出洪城站，上车的人很多，车厢内很拥挤，走道上坐满了人，堆满了行李，乘客间的说笑声、打牌声、孩子的哭喊声交错在一起，整个车厢满是嘈杂。

火车上的乘客要么是拖家带口的一家子，要么就是几个熟人结伴出行，除了公干出差，这个年代很少人会单独乘车出行，而此时车厢里就有着这么一个形单影孤、打扮土气的少年。

他坐在靠走道的位置，身着一件印着“农业学大寨”字样洗的发黄的汗衫，下身土蓝色长裤，脚穿解放胶鞋，身形消瘦，锅盖头下黝黑的脸庞中，带着几分青涩和稚嫩。

脚边还放着一个木箱子和一只装着棉被脸盆的竹筐，上面横着一根扁担，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

只是此时他看着窗外的表情和眼神却十分沉静，像是在回忆和思考着什么，与其身份打扮十分不相符，一点都没有农村少年离家的忐忑慌张和小心翼翼。

绿皮火车冒着蒸汽，“哐当哐当”的在铁轨上勉力前行，这个年代，火车很慢，城市间的行程很远，但人与人却距离的很近，心思很正，对座的中年大叔看着眼前的少年，对他有些好奇，带着笑脸随口就问了一句，

“小伙子，你去哪？”

陈道的回忆被中年大叔的问话打断了，不对，他现在应该叫陈长贵，不再是上辈子那个扑街编剧，而是一名刚满十八岁的山村少年，一名去京城大学报道的大一新生。

眼前的年轻人陈长贵，嗯，姑且称他为青年吧，可不一般，他脑子里有一个不属于这个年代的成熟灵魂。

上辈子他叫陈道，父母早逝，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学的是戏剧影视文学，国内外电影电视剧研究了遍，剧本写了一大摞，在圈子里混了十来年，无人赏识，依旧是个打杂的编剧助理。

后来，网络短剧火了，他一咬牙辞去了工作，投入了整副身家，攒了个剧本赌了一回，结果很悲伤，短剧扑了。

投资血本无归不说，陈道从信心满满和期待万分中被击落，整个人都陷入了迷茫和无助，那一夜，他喝的酩酊大醉，瘫倒在欢场的卫生间里，再一睁眼，就成了八三年拿着京大录取通知书、激动的晕过去的山村青年陈长贵。

陈长贵把思绪从上辈子的回忆中拉回来，看了看对面坐着的白衬衫大叔，抿嘴笑着回答道：

“我去京城！”

“去找亲戚？”

“不是，去上学！”

中年大叔有些意外，这个年代去京城上学的那可都是大学生，

“啊，你是大学生！看着可太不像了，上的什么学校？”

“京大！”

“喔唷！”

中年大叔的笑脸立马就变成惊诧，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怀疑和不可思议，京大的学生那可都是天之骄子，怎么可能是这副土里土气的模样，好一阵子他才反应过来，

“你这是刚考上，第一次去京城？”

“嗯！”

“家是山里的吧？”

“对！”

中年大叔不禁伸出了大拇指，高声称赞道：

“不得了啊，农村孩子能考上京大，那可太不容易了！”

陈长贵抿嘴笑了笑，内心感慨万千，的确是不容易！这些天做梦一样的经历，不由得再次出现在眼前。

当日，陈道苏醒后，很快就融合了少年陈长贵的全部记忆，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网络编剧，对穿越这种事再熟悉不过了，过得孤独失败的陈道迅速接受了少年陈长贵的身份，而且高兴期待之极，都说人生是一条没有退路的单行道，有谁会拒绝换个身份、换个时代重活一次？

一看孩子没事，全村立马就陷入了轰动中，陈家岭出了个大学生，而且还是京大的大学生，村子里的大喇叭一连吼了大半个小时。

陈长贵一家七口更是喜上眉头，知道孩子能考上大学，但没想到能考上京城大学，这放在过去，那可就是中了进士，要进京当大官啊，一家人的命运或许都会因此而改变。

可这份喜气只在陈家持续了一袋烟的功夫，就带上了愁容，要怎么送孩子去京城呢，家里实在没多少积蓄，就算是拆房卖地，京城也一定得去！

这个年代上大学不用学费，而且还有各种补助，一考进大学，就相当于有了干部身份，端上了铁饭碗，完全不用考虑大学里的生活问题。可去京城的汽车、火车票，以及课本费都得要钱，再说了，穷家富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孤身北上，身上不得有点钱防身啊！

从陈长贵的家乡到京城，在这个年代可是一段遥远而又艰苦的路程。

要先步行一个来小时的山路到乡上，然后转两次班车，才能坐上火车，光车费路费加起来就不下五六十，即便火车票凭录取通知书可以半价，汽车、火车票加起来，那也得四十来块，加上课本费、住宿费以及各种其他的开销，怎么地口袋里也得有七八十才能动身。

可别小看这七八十块钱，这是一九八三年，改革开放才开始了四年，分田到户也只是这两年的事，这个年代的农村穷困潦倒令人心酸，吃饱饭勉强没问题，可家家户户实在没有什么积蓄闲钱。

陈长贵家在村里不算差，父亲和爷爷都是木匠，但陈家有三个孩子，除了陈长贵外，弟弟陈长福，妹妹陈玉香也在上学，成绩虽然没有哥哥这么出类拔萃，但也都算不错，一家每年的收入勉强就够供三个孩子上学，加上平时的开销，一年到头不亏空就不错了，哪来的什么积蓄？

全家掏空了家底，也就能凑个十几块钱，弟弟妹妹下学期还要上学，家里人下半年还要生活，从哪补这个缺口啊？

村子里的亲戚家家都不富裕，借也借不了这么多啊！

一整天，一家人都为这事而犯愁，陈道这个穿越者也毫无办法，这个年代，录取通知书来的迟，离开学报道就十来天了，除去路上的用时，就这几天的时间，在八三年的偏僻山村里，他空有屠龙刀，却无屠龙计，束手无策！

全家老小都知道，进京念大学对陈长贵和全家意味着什么，弟弟、妹妹甚至提出了辍学回家务农来支持大哥求学，被陈道指着鼻子大骂了一通，老子一个穿越者还要通过牺牲弟弟妹妹来换取前程，这不是天大笑话吗！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就在陈道为了北上绞尽脑汁时，令他意外而又感动的情况发生了。

当晚，陈家岭的各家各户的乡亲们都来了，包括村里的外姓人家，以及曾经与自家发生纠纷的本家，一家家都不约而同的把钱给送上了门，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各家各户的光景大伙都心知肚明，孩子这么争气，考上了京城大学，不得帮衬一把啊！

八十年代农村的生活就是这样，因为贫穷发生的龌蹉事不少，小农意识和封闭的环境让村民们有些愚昧，但千百年留下来互助和善良却丝毫不缺。

穿越者陈道看着桌子上一堆零零碎碎的钞票，有五块的，有一块的，也有一毛、二毛、五毛的，甚至还有不少一分，两分的硬币，他被感动了，感动的眼眶通红，眼泪直流。

后世的他父母早逝，孤身一人在都市里漂泊了数年，爷爷奶奶过世后，再也没有享受过亲情，都市的生存和交往法则就是利益至上，几乎所有人都在遵从这个法则，上辈子的他从未感受过如此朴实纯洁的乡情。

那一刻，陈道下了决定，把上辈子的陈道埋在心底，以后自己就叫陈长贵，有爷爷陈永年，奶奶姜二妹，父亲陈家安，母亲丁桂兰，弟弟陈长福，妹妹陈玉香，还有着家乡陈家岭！

接下来几天里，陈长贵迷迷瞪瞪的跟着村支书二伯在乡里办户口、粮油迁移和各种证明，这会儿正值取消人民公社成立乡政府之时，乡政府刚刚成立不久，好多人员职能都没理顺清楚，虽然出了一个京大的大学生在乡政府里引起了轰动，但手续依旧办的比较缓慢。

临动身的前一天，才把所有证明备齐，乡里的干部们一再劝他趁此机会给自己改个名字，京大的大学生叫这个名字实在太寒碜了，但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陈长贵挺好，长年贵气，大俗即雅！

同时，县里还奖励了他十五块钱，乡里奖励了十块，二十五块钱不多，但彻底解决了陈长贵此时的后顾之忧，弟弟妹妹下学期的学费不用再操心了，至于明年，那将是另一番天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