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鸿门宴（4K）

沈城隍背着双手，面色冷峻地在天香楼老板的迎接下穿过了贵宾通道。

这条狭长的走廊两侧都是名画，无一例外全都是出自南赡部洲的中原地区。无数片金箔贴成的藻井壁画，黄花梨雕刻的凤羽龙鳞，阳光照上去，流淌着宛如琼楼天宫般的华丽色彩。

“恭喜恭喜，几月不见城隍爷这香火金身又凝实了不少。”走廊尽头，一道略显轻浮的声音便从虚掩着的门内传了出来。

沈城隍推开走廊尽头的雕龙木门，一名身穿身姿挺拔修长的白衣秀士冲他微微点头。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文雅的读书人，面庞白皙如玉，剑眉斜飞入鬓，一头乌黑的长发被一根白玉簪束起，其余的发丝则是随意地散落在肩头和后背。

唯一有些突兀的是，他的眼神中透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狡猾和阴狠。

“辛巡司，风凉话就别说，我要的人你带来了吗？”

“城隍爷交代的事，小人自然是放在心上。”辛巡司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放下，已经交给许国相了，我办事您不放心，许国相您还不放心吗？”

沈城隍闻言微微点头，随后坐到了主位之上。

房间里还有一人，正是当今哈咇国的国相许世绩，他起身朝着沈城隍微微欠身，恭敬地说道：“老师，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那天庭雷部的人间行走前来赴宴了。”

许世绩看起来大约五十多岁的模样，面庞轮廓分明，身着一身用金线绣着麒麟图案的紫袍，说话间头顶乌纱帽的帽翅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而他之所以称沈之璜“老师”倒也不是因为二人真是师徒关系，而是因为沈之璜在被册封为妙光城城隍之前，也曾经是哈咇国之国相，故这一声老师叫的倒也不无道理。

沈城隍微微颔首，目光在许国相和辛巡司之间来回扫视：“你们可要想好了，你们这次要对付的人可是从上边来的！”

“那又怎样？”辛巡司摇着折扇轻笑一声，“咱又不是没见过从上边来的神仙，上边来的神仙都一个样，下界的目的都是想要在凡间捞点油水，只要我们能想办法把他喂饱，还愁不能将他打发走吗？”

沈城隍眉头微皱，他很不喜辛巡司之轻佻，但也知道此人办事向来有一套，便也总是忍耐下来。

“这雷部的人间行走可不比其他神仙，乃是直接隶属于雷部驱邪院所管辖，若是想要贿赂他，怕是得付出大代价才行。”沈城隍说。

“老师，你就这么确定他真的是雷部人间行走？”许世绩起身替沈之璜斟茶，茶香在空气中氤氲开来，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他才只是练气境，甚至尚未筑基。”

屋内三人，除去许世绩是凡人之外，其余二人都有修为在身，一个是结成了金丹的白花蛇精，一个是塑成了三分之二香火金身的一地城隍，无论怎么看都不会害怕一个小小的练气境修士才对。

然而沈之璜却是满脸严肃，因为他那日的确被李长庚亲手斩去了百年修为，除了雷部派出来监察人间地仙的人间行走，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能。

“无妨！是与不是所谓的人间行走，只消今晚试他一试便可知道。”辛巡司举杯，明明杯中是茶，可却喝得像酒一样豪迈，“他若真是人间行走，我们就想办法让他吃饱送他离开，可如若不是，那小人就斗胆......替城隍老爷出这一口恶气！”

......

暮霞天，街角口，去天香楼的路上。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满街灯火便已经把街面照耀的犹如白昼。

和李长庚所住客栈所在的城南不同，与国王皇宫仅有一街之隔的香柳街是妙光城中除了城隍庙和宝善寺以外最为热闹的地方。

无处不喧嚣。

满街烛光将那坑洼的黄泥小径映照得仿若金毯，路上行人似蚁，或停于铺前或赏云弄影，停于铺前的男女许是早有情谊，而赏云弄影的大概是初萌爱意的阶段。

也有身着白衣头挽纶巾的男子穿梭其中，乍一看不是个懂得之乎者也的读书人，就是个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可是高人在瞧见路边有傀儡戏，也会凑上前去和一众卒夫混在一块张着嘴巴入神地看着，遇到了精彩的部分也会拍麻了手掌大声喝彩，只是等到戏子讨赏时，他又变回了那隐士般的清冷神态。

而更令人瞩目的其实是街两侧阁楼中探出身子来的一只只白嫩如藕的手臂，或许怪夏末秋初时的暑气还未消散，这些从窗户里的女子装扮甚是清凉，若是披个纱笼袖在身上，那都能称得上保守，而绝大多数则是大胆地穿着抹胸斜靠在窗边，轻摇着团扇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寻觅着今夜能与之相伴的郎君。

“咕嘟——”

陈富贵被这满眼的雪白晃花了眼，越走身形越是佝偻，甚至到了最后需得将嘴里的《清心决》念叨出声，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看那摇曳的曼妙腰肢和裙裾下丰盈的臀儿。

“出息......”

李长庚和王觉在前面走走停停，回头看着低头念经的陈富贵感到一阵无语。

半个时辰前，李长庚只用了三两句就简单地交代了自己是监察凡间的人间行走这件事情，和他想象中的不同，二人只是震惊了一会儿，就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这两周以来，李长庚带给他们的惊讶实在是太多了。

“要不......你们先去，我在这里缓缓？”陈富贵满脸通红。

李长庚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王觉说道：“赶快跟上，这就心乱了，那待会儿进了天香楼还得了？”说罢，便示意王觉强行拽着陈富贵朝着天香楼的方向走去。

天香楼是妙光城中寻欢作乐最有名的去处，两扇朱红色的大门敞开着，门楣上的雕花精致细腻，楼体雕梁画栋，在灯火的映照下宛如一只巨大的、散发着迷人光彩的巨兽，透着一种奢华的气息。

三人刚一靠近，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就迎了上来，扭动着丰满的腰肢，声音娇柔地说道：“哟，这三位公子可是许国相一直在等的贵客呢，快里面请！”

这是天香楼明面上的老板娘，在她的招呼下，一群身上只着几片布料的姑娘便围了上来，娇笑着就把王觉和陈富贵给缠住了。

陈富贵直接愣在原地宛如大脑宕机，而王觉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个身着粉色纱衣的姑娘却挽住了他的胳膊，娇嗔道：“公子，来嘛，陪小女子喝杯酒。”

于是王觉只好有些无奈地看向李长庚，而李长庚心知这是沈城隍所安排的，不想牵扯进其他人进来，所以也只好给了王觉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而李长庚则是在告别了陈富贵和王觉二人后，跟着老板娘来到了天香楼的后院。

刚踏入后院，一股清幽之感扑面而来，与之前大堂里的喧嚣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方才在大堂之中，宾客们的欢声笑语、舞女们的丝竹之声、姑娘们的娇嗔调笑，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锅煮沸的热粥，不断地翻滚着、喧闹着。那浓郁的酒气和脂粉香，几乎要将人淹没在这纸醉金迷的氛围之中。

然而这后院却像是另一个世界，竟然静谧得如同深山古寺，偶尔还能传来一两声虫鸣。

隔音阵法，并且还和自己被傀儡夜叉袭击那日客栈内所布置的一模一样。

这是......向自己示威？

李长庚抬头望去，见身着麒麟紫袍，头戴乌纱宝帽的中年男子一中年男人朝自己迎了过来。

“在下许世绩，见过李公子。”中年男子微微欠身，声音温和而有礼，“久仰久仰李公子大名，今日有幸得见公子，实乃许某之荣幸。”

“许相国客气了。”李长庚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随后许世绩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走在前面带着李长庚便顺着回廊来到了一间布置的颇为雅致的房间，而沈城隍早在房间内等候多时，在见到李长庚之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见过行走大人。”

李长庚微微点头，然后转头看见了里屋布帘后有三个模糊的身影，于是问道：“沈城隍，这是何意？”

沈城隍见李长庚注意到了帘后的身影后微微一笑，挥手掀开了帘子，帘子后跪着的，赫然是那日袭击李长庚的宝善寺武僧慧远、武判官以及一只白花蛇精。

李长庚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这三人虽被定身咒困住，但眼神中仍各有情绪：

慧远一脸不服，武判官满脸悲戚，而白花蛇精的眼中则全是惊恐和不甘。

“行走大人，我等已经查明哈咇国境内异蛇之来源，乃是这蛇精私自所放。”沈城隍的声音平静，“今日将他连同当日袭击大人的逆贼们一同带来，任由大人处置。”

而李长庚却仿若未闻，双手负于身后在屋内缓缓踱了一圈后突然问道：“日游神在哪里？”

沈城隍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行走大人，日游神当日阻拦武判官有功，被我调去兼着夜游神之职，如今在外面当差。”

李长庚眉头一挑，颇为玩味地看了沈城隍一眼。

有功，然后被派去兼这夜游神的职位——这不就相当于让他拿着一份工资干两个人的活吗？

看来沈城隍今日这宴请的目的并不单纯，说不定还真是一场鸿门宴。

于是李长庚不动声色，不主动去提这三人如何处理，而是回到主座落座，许国相见状也非常识时务地拍了拍手。

随着拍手声响起，一队长相好看端庄、训练有素的侍女如雁阵般整齐地端着一道道菜肴步入房间，不多时，桌上便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

“行走大人，这是我们天香楼的招牌菜，还请大人品尝。”许世绩笑着指了指李长庚身前那道“秘制八宝鸭”，继续说道，“不知大人此次降临我哈咇国，是打算停留多久？”

“停留多久？”李长庚看了许世绩一眼，似笑非笑：“问这个干嘛，许国相这是嫌我碍事了？”

“不敢不敢，行走大人说笑了。”许世绩连忙摆手，举起酒杯自罚一杯后将杯口朝下一倒后说道，“小人之所以想问问大人要在我哈咇国停留多久，是好筹集香火，炼制灵蕴丹，以感谢大人替我国百姓铲除蛇妖。”

“这蛇妖......不是沈城隍捉来的吗？”李长庚看向沈城隍。

沈城隍愣了一下，随后立马抱拳道：“行走大人说笑了，蛇妖一事是小神失职在先，您不怪罪于我便是法外开恩了，怎么还敢收什么灵蕴丹呢？”他的表情恭敬，没有露出一丝心底的不悦。

所谓灵蕴丹，就是以特殊手段将散溢的灵蕴凝结成丹药的模样，以方便分配和携带。在天庭，地位不高的神仙没资格参加蟠桃会，便通过这种办法来分配灵蕴，以达到“添寿”的目的。

“既然如此......”李长庚轻轻挑眉，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八宝鸭放入口中，细细品味，“却之不恭，许国相的美意，李某就接受了。”

这八宝鸭做得确实不错，肉质鲜嫩，味道醇厚，但李长庚却仿佛在品味着什么别的东西。

许世绩见状和沈城隍对视一眼，当即又将一只玉盒递到了李长庚的眼前，玉盒打开，一枚浑圆的褐色丹药便躺在玉盒里。

李长庚有些惊讶：“不是说还要筹集香火才能炼制吗？”说着，他便拿起了灵蕴丹细细一闻，随即皱起了眉头。

这灵蕴丹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妖气，显然并不是所谓的人间香火所炼制的。

而许国相此时也是正好补充说道：“大人，上品灵蕴丹确实需要筹集香火才能炼制，但是这由妖丹炼制而成的中品灵蕴丹小人手里倒是有一颗，这便当作大人酬劳之定金，如何？”

李长庚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早已翻起滔天巨浪，因为在一千三百年前，为了不破坏人妖两族之间的平衡，由妖丹炼制灵蕴丹可是被明令禁止的，可如今，这由妖丹炼制而成的灵蕴丹却切切实实的躺在了自己手心里，而献上这丹药的二人，仿佛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一样。

许世绩见李长庚久久未说话，以为是其对此依旧不满意，便又说道：“大人，若是嫌这灵蕴丹还是太少，小人还有一个法子......”他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地图，指着妙光城北边的百花岭说道：

“这百花岭上有一大妖乃是金丹后期修为，唤作解脱大王，若是大人能奏请雷部以天雷之法将其击毙，其妖丹至少可以炼制出十枚上品灵蕴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