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圣之死（下）

战场边缘。

李长庚和老卒欠身藏在云后，远远地看着战场中央无数个二郎神和孙悟空在天空中打斗。

两人你来我往，变化无穷。

随手一挥，就扫翻了几个营天兵；简单一刺，就戳破了数十片天边彩云。

相比于战场中央的激烈，天兵天将的后勤部队也忙成了一锅粥。

放眼望去，只见众将士身后是数不清的肩披白布的医疗兵，此刻正如同蚂蚁一般在天宫和花果山之间折返往复，一筐一筐地往回用担子运着什么东西。

李长庚只是远远地一看，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筐里装的都是天兵天将的残肢断臂、盔甲魂金，只待医疗兵们将之送回兜率宫，以炉灶离火回炉重造，铜汁铁水浇铸灌模，就可以使“战死”的天兵天将们还魂重返战场。

天庭培养个干部不容易，每一个天兵天将都是难得的人才，得亏太上老君研究出来了这么个“魂容生铁，雷铸天兵”的法子，不然过不了多久，天庭就得捏着鼻子从地府招聘妖兵了。

只不过这方法虽好，但终究还是会有损耗——就比如说李长庚之前附身的那个倒霉天兵，就被那黑熊精一屁股做成了肉酱，焊在云里扣都扣不出来。

也正是因为会有这些损耗，天蓬的那水军才会时不时地扩充新兵进去。

“后生仔，你瞎看个甚？命不要了！”

老卒见李长庚一直盯着运送战死天兵天将尸身的队伍看，伸手一把就将按着李长庚的脑袋藏在了云层之中。

“你这娃娃，好奇心怎么这么就重呢？”

“兜率宫的那些道童性子变态至极，万一见你模样清秀，捉回去练手了怎么办？”

李长庚被老卒这么一吼不知为何却也没了脾气，便乖乖跟着老卒藏在了云里，同时顺势转移话题，打听道：“老哥，这一仗怎么只是二郎真君来了，其余的几名将军了？”

李长庚注意到围攻孙悟空的二郎神之外就只有五大妖王在场，什么四大天王、哪吒李靖全都不见踪影。

“上次齐天大圣伏法，是西天如来佛祖出手镇压，上上次则是太上老君在一旁相助，此次只有这五大妖王在场，真君能拿下他吗？”

“你问我，我哪知道那么多？”老卒啐了一口答道，“不过我倒是听说，二郎真君好像是在玉帝面前立下了军令状。”

军令状？！

李长庚震惊了。

“老哥，你不会是犯了事，从天将一路贬成天兵的吧？怎么知道这么多内幕？”

“洒洒水啦~”老卒得意洋洋地道，“我也就是在天庭待的时间长了一点而已。”

“有多长？总不能从天庭建立伊始就在了吧！”李长庚问。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老卒摆了摆手说道，“也就小待了那么两千年，要论年纪——我比这齐天大圣还要年长哩！”

李长庚扶额叹息，感情是在那石猴出世前就入天庭成了天兵，怪不得一股兵油子的味道！

倒是这二郎神立着军令状，很不似他的作风，自打他劈山救母之后，就一直是听调不听宣的状态，怎么会在玉帝面前主动立下军令状呢？

难不成，他杨戬真有能稳稳擒住孙悟空的法子？

正当李长庚疑惑之际，却见那天空之中，孙悟空和杨戬二人的万千分身皆是消散过去，而下一刻杨戬就化作一只斑斓猛虎，威风凛凛地扑向孙悟空。

孙悟空见状也不甘示弱，摇身一变便化作一头大象，抬起了粗壮的象腿就朝着猛虎踩去。

杨戬所化的猛虎敏捷地闪身避过大象的攻击，随后又化作一只苍鹰，从空中俯冲下来，锐利的爪子直逼大象的眼睛，而孙悟空却不慌不忙，摇身一变再变作一只巨龟，且将四肢连同脑袋缩回龟壳里，任凭苍鹰如何抓挠都毫发无损......

李长庚藏在远处的云里，看着这宛如“动物园大乱斗”的变化比斗，心里莫名地就生出了无数槽点。

都过去一千多年了，怎么这二人打斗起来还是这般儿戏......

不是橘猫逮了耗子，就是苍鹰追了麻雀。

被压了五百年，又走了一趟西天灵山，见识过这么多厉害的妖怪了......独角兕牛了解一下，金翅大鹏雕了解一下？

可话虽如此，二郎神与孙悟空的战斗却已愈发白热化，李长庚远远看去，只见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在这场变化比斗中占据了上风，无论二郎神怎么变化，他都能迅速地变成其克星，追着对方漫天乱窜——

如果不出诸如“高空抛物”这类的意外的话，二郎神应当是拦不住孙悟空的。

然而就当李长庚都以为大战将歇、尘埃落定，孙悟空打败二郎神再度打回天宫之时，孙悟空却突然化为原形抱头痛呼，与此同时脑袋上还显现出一轮紧箍，止不住地往里收紧。

“啊——”

“如来！玉帝！”

孙悟空的怒吼响彻三界之内。

这是......如来的紧箍！

当年西天取经之时，如来佛祖曾给过观音菩萨“金紧禁”三个箍儿，本来是要让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各戴一个的，到最后却被观音菩萨贪墨了两个，用金箍带来红孩儿做童子，用禁箍框来黑熊精守山。

只不过......这紧箍不是应该在孙悟空护送唐僧去到了灵山，受封了斗战胜佛之后便被取下了吗？

难道说当年紧箍消失是如来使的障眼法，诓骗了孙悟空不成！

李长庚细思恐极，紧接着就见那一直被孙悟空压着打的二郎神杨戬化作一道金光，迅速地向痛苦得抱头哀嚎的孙悟空扑去。

他变回人形，不仅祭出万千飞剑直刺向孙悟空的胸膛，还将三尖两刃枪化作勾刀穿过其琵琶骨，破了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

孙悟空既遭如来暗算，又被二郎神趁人之危，猝不及防之下便被从击落云端。

看到这一幕，李长庚不由得心中一紧，他虽是天庭编制，更与这猴子素未蒙面，但两世为人的他却怎么也不愿意见到齐天大圣孙悟空落败。

然而下一刻，二郎神杨戬却高高举起开天斧，迎着孙悟空下坠的身子便一斧劈下，直取孙悟空的性命。

霎时间，还带着温热的血液从孙悟空的胸口喷涌而出，如雨般漫天洒落，很快便染红了半片天空。

“六欲者，六根也。”

“六根者，是眼、耳、口、鼻、心、意也。”

“眼不视色，耳不听声，鼻不嗅香，舌不尝味，身不知寒暑，意不存妄想，如此谓之祛褪六贼。”

“灵台无物谓之清，寂寂全无一念生。”

“妖猴，你六根不净，今日当有此劫！”

说罢，杨戬便抬手又是一斧，欲要断绝孙悟空最后一缕生机。

恰在此时，战场边缘李长庚甩开老卒的手大声喊道：“住手！”

“二郎真君手下留情，我乃......”

可李长庚“太白金星”四个字还没说出口，二郎神的飞剑便已经来到了身前，呼啸着穿胸而过。

李长庚挣扎着想要控制元神脱出天兵的身体，与二郎神表明身份，梦境却忽然如同镜面一般破碎，连同着那大圣的残躯一起消散不见。

再回过神来，才发现阳光已透过缝隙照进了启明殿内。

檀香袅袅，一片安静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