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把水鬼晒成鱼干

老李四十多岁,是个庄户人。

这些年来一个人过的逍遥自在,倒不是他求不得媳妇,只是碍于在河里捞死人的营生,实在是没有人家愿意把闺女托给他。他倒觉得无所谓,按他的话说,种地也好,捞人也罢都是混口饭吃。

但是,今年老李的这口饭不好混了。

河里的死人少了,

或者说,他能找到的死人,少了。

是年大旱,赤地百里。

老李在屋里抽着旱烟盘算着今年这一亩二的种子是白费了,看了看热的殷红的天,噗噗狠抽了两口。

“老李,开门啊,请你出山了”门外人喊道。

没什么迟疑,老李应了一声朝屋外走去。

老李也是不予心,这河里都裂了纹了,去哪里找漂子。

打开门见到来人是同村的一把帘子,同姓李,李登亮,按时兴的话说,这叫发小。

同行的还有一对老夫妇,老李只扫了二人一眼,便要关门谢客。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老李看这一对棺材瓤子掏空了也拿不出多少谢礼,怕自己忙活到头,出苦力不讨好不说,再落下埋怨。

门外的李登亮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个事,掰住了门板对老李说

“薄不了,进屋聊聊”

“不是这回事,不是这回事”

老李悻悻的回道,手上也松了力气,李登亮顺势推开了大门迈步来到院内。俩人也怯生生的进了家门。

俗话说,拜佛烧香,烧香拜佛。老头子把带来的二斤鸡子往八仙桌上一放,就好说些求佛的话了。简道之,未出阁的闺女怀了孩子,老两口自觉脸上无光,逼走了闺女,听人说在河边见过,找寻无果,这才找到老李。

老李心想,俩老家伙,连闺女死活都不知,说的好听,怕不是逼死了孩子来我这讨个免嫌。好啊,不管他这那,你人死也好,活也罢,俩老东西心里有鬼,煮熟的肥肉到嘴边上了,今年过年这就有挑费了。

“先不说人死活,就这个肚里有货,就不能接。小鬼难缠,小鬼难缠啊~”

“您神通广大,这沿河上下谁不知道您的名号,只可怜我这闺女,怕是被水鬼招了眼,迷了心”言说着老头子和老太太就抹起眼泪。

老李嘴角一丝抽搐“大旱之年,水鬼也早晒成干了,你那闺女还是自己去找吧,我只管水里的亡人”

老头子一听,眼皮一怔,老太太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老头眨了眨眼回头说

“我们俩已经是土埋脖了,老来得女,本想着他嫁个好人家,我这辈子也就了了。出了这事情,家门不幸,丢人,丢人。还是求求您啊,帮我寻寻闺女,求求您啊,我们膝下无子,攒下的东西也带不到棺材里去,您要是找到我那闺女,能够我们俩老棒槌嚼裹,其余的都当谢礼了。”

“不是这回事,不是这回事啊”老李端着茶缸子抿了一口眯着眼应着。

“哎,老李,老两口也不容易,谁也不想家里人有事不是。找到咱家了,这就实在是没法子了,再说这救人一命也好,入土为安也罢,也是积功德”李登亮言语道。

“是啊,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俩老人,帮帮忙”

“哎,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难办。本就是大旱之年,河神移位,水族不宁,我那条舢板也抛在岸上大半年了,下不下的了水都不好说。”

老李抽了口烟继续说道

“再说你这闺女,就算是真入了河又去什么地方寻她?浅的地方已然裂了纹,有水的地方哪里不是深潭暗涌?我这身子板禁不起折腾咯”

“我说老李啊,给人家老两口寻个闺女就这么难?”

“哎,不是这回事,不是这回事。”

老太太眼看着老李一再的推脱,本就愁容满面,这一会更是皱纹紧凑,沟壑纵横,一股昏黄的泪涌了出来,在岁月的沟壑里激泳奔流,抽泣声愈发大了,终变成撕心裂肺的嚎啕。

“我给您跪下啦,您行行好,行行好,救救俺妞啊”

“哎呀,这是,这是折我寿,老姐姐,老姐姐,快起来,我接,我接了。您快起快起”

奔涌而出的情感又怎么能堵的住,老人的嚎啕声中夹杂着对老李的感谢和对闺女的悔恨。时间这个蓄水池过于不引人注目,倾泻之时,人们才意识到,滔滔洪水带走的不只是岁月的痕迹,还有用尽一生去维持的防御,至此,一泻千里。

老太太,在这个橘红色的夏日完成了生命最后的倾诉,归家不久便去了。

此时的老李还不知道前路如何,只晓得找到女尸赚一笔钱。十二年后的老李回望一生时,才意识到,一切既有定数,老太太的点点泪痕是那么沉重,牵引着老李走上了那条天命之路,而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已等候许久。

不消几日,老李来到河边,黑漆黑棚的舢板早已整备完成。

这条船是老李从渡河的手里买来的,本就是破船一条,这些年老李修修补补倒也不耽误用,捞个死尸嘛,又用得什么好物件。

半路出家的老李对繁杂的规矩既不知也不惧,只消每次出船之时,在船头上点一盏灯,作个阴阳两间的引路灯。后来买了个手电筒,油灯也就收了起来,如此看来,这所谓的引路灯还是在阳间的用处大一些。

老李看着龟裂的河床,不由得想到了老太太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

这些天来老李总是心有余悸“亏得老家伙回家死的”。

眼看着小船暂时没啥用处,老李索性找了个凹岸走了下去,踩过了浅滩的枯草来到了河床上。平常年份里,面筋一般筋条的滩涂实在干的像晒焦的牛粪。热浪滚起层层沙尘,老李不由得舔了舔同样龟裂的嘴唇。

根据老人的描述,这一片是他闺女最后被人看到的地方。随然时至今日老李依然不相信这老家伙,但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线索,只能沿着道道裂痕循河而上。

老李踢了踢露出半截的龟壳,一只干尸龟从灰尘里露了出来。

“唉,这叫什么天啊,就算真有这么一个女子,也早就晒成干了”

老李搓脚把死龟壳踢远,目光循着龟壳蹦蹦跳跳的远去,只感觉一片星光点点,远处的枯草堆里有什么东西白的晃眼。

“怕不是常年藏在河底的宝贝”老李心里嘟囔着朝着枯草堆走去。

而草堆里骇人的一幕,让这个常年在河里水里摸爬滚打的汉子几近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