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猖会当日。
JX省修水县的五猖庙前。
这算是顾识盈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猖会,此前他对猖会的所有印象,还停留在鲁迅先生所著的五猖会一文中。
只可惜,先生在这一文中也没有述诸详笔,只言及自己因父亲的扫兴而对猖会失去了兴趣,通篇所言,也就提及猖会有热闹二字。
而顾识盈今日真正得见,却发现先生此话不假,这猖会着实是热闹的很。
整个修水县上上下下,闹闹泱泱,全因为这猖会而动了起来。
虽说如今还举办猖会的地方少了,但对于很多老人来说,每年逛猖会是他们在农时难得的娱乐,是绝不能缺席的,呼亲唤友,携儿带孙,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便赶赴猖会。
或许有人的孩子忙于工作,怎么都抽不出功夫,或许某人的孙子宁愿把这难得的假期使用在影视或游戏上,但这些老人哪怕独行,给那头拉车的老驴挂上旧车,也要像骑士出征一样,把自己的领子整的一丝不苟,庄严的赶赴猖会。
毕竟,人越老越能感觉到自己与社会与世界的疏离,而这猖会正是他们与这乡土家园浓厚的羁绊之一,使他们为数不多能感受到的与这个世界真切的联系。
……
艳阳高照,吉时已到。
庙会游行正式开始,“前引”锦旗开路,“执事”沿途管理杂役。青白黑红黄绿蓝各色旗子飘扬,十景担,肃静牌,万民伞,纸扎猪马牛羊偶像,牌楼跟上。
紧跟其后的便是各种杂耍团,戏曲班,扮霸王的,扮关公的,扮孙悟空的五花八门。
霸王的演员扮相最好,其本身条件就好,面如东岳长生帝,形似文昌开化君,再加上庄严的扮相,连身边松竹清韵的虞姬都要逊色三分。
扮孙悟空的演员大抵是杂戏团出身,虽然学猴并不算很像,但胜在闹腾,最得孩子们的欢心,在孩子们的一片赞誉声中,他仿佛真得了齐天大圣的威风,染上了几分顽皮与桀骜不驯。
最传奇的还是扮演关二爷的演员,刚刚登上高跷,整个游街队伍还没走干净呢,便有妇女抱着自己重病的小孩,一步一叩首,泪洒长街,来到关公脚下。
扮演关二爷的演员瞬间就会意,碍于戏服在身不能讲话,只是轻叹一口气,开始表演他曾经千万次排演的动作。
转动大刀斩断病痛和灾难,绕袍驱走心酸和不甘。
县城里是熟人社会,乡里乡亲都是熟面孔,跪着的那个妇女大家都认识,是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不知多少次说过,这些传统都是迷信,要相信科学。
但当现有的科学已经救不了她的儿子之时,她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最后的希望付诸于自己曾经最鄙视的“迷信”。
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愿不愿意信。
“关公袍下过,关关难过关关过——”
…………
顾识盈站在五猖庙前,看着这一幕,心中陡然一动。
他确实没参加过猖会,但这猖会却看得十分眼熟,往北边能看到社火戏的影子,往南边能看到游神的影子。
实际上都差不多,无非是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祈愿罢了。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神明这东西和艺术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因为人类的困境从未消失,声色犬马,口腹之欲,人们急需一个超脱现实的东西来寄托,无论是什么都无所谓。
换句话说,神明和艺术都不重要,信仰才重要啊!
…………
“道长,您丹心观不才是猖会的承包方吗?该您去做前引才对。”顾识盈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五猖庙中的观岳道长,这般说道。
“居士此言差矣,”观岳道长轻笑几声,默默摇了摇头,道,“老百姓热热闹闹的来参加猖会,是为了内心的祈愿,而这祛邪祈福,消灾解难的实修才真是落到我们这些异人的头上了,当然,若没有猖会聚拢的人气,这猖可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收的了。”
观岳道长深深的看了一眼刚走出去的游街队伍,转身将已经上了色的众神像请了出来,一字排开在供桌上,上面是早已摆好的酒水牲奉。
色彩是神的点缀,尤其是在这般特殊的日子里,这些神像似乎真的活过来了一样,大马金刀的端坐在上面,说不出的威严!
下一刻,就像观岳道长脚踏罡斗之步,声如洪钟,口含天宪,大喝一声道:
“祖师张五郎在上,弟子一收一里猖兵,二收二里猖兵,三收三里猖兵,四收四里猖兵,五收五里猖兵,收在弟子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前有三十六条好汉,后有七十二员大將军,护吾弟子身。马元帅,带领兵马扫家,酒牲钱财谢请,红花回奉,遇水不怕水万丈,遇火不怕火连天。有了诸将来拥护,双双去,双双行,别人有请无先神,吾今到此,许多話,双双苦苦记在心。此水不是非凡水,乃我祖师亲传水,吾今用此话,降尽世间魔。”
此正是梅山法教传承中的「收猖水咒」!
配合真炁以及神坛上的符咒做工,仿佛在天地间骤然一荡,打开了一道宣泄的口子,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凶灵自四面八方飞出,涌入这一个小小的五猖庙中,却连一丝反抗都做不到,顷刻间全被压入到那些神坛之下,连带着神坛身上都开始散发出莹莹的神光!
“居然这么多嘛……”顾识盈喃喃一句。
光天白日之下,又没有巫师为其显形,顾识盈其实是看不见这些阴灵的,但架不住顾识盈积年累月临摹名作练就的非凡眼力,已然到达了可以观炁的程度。
世间万事万物都有炁,阴灵也不例外。
“这才哪儿到哪儿,现今和平多了,原先才多哩,嘿。”观岳道长摇了摇头,不自觉的啧啧几声,“最多的时候,阴山派的五方阴兵,闾山派的五营兵马,城隍的五通兵马都不是我们的对手,甭看我们是下坛兵马,就算是与茅山那边上坛的箓兵,祖师兵对阵,我们都丝毫不虚。”
顾识盈听着新鲜。
所谓兵马,其原身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凶鬼被训练成军,鬼这东西的自古以来众说纷纭,没个实诚的,实际上,人死如灯灭,炁化清风肉化泥,唯独留个灵在世间。
灵分三魂与七魄,七魄代表代表人的着喜怒哀乐爱欲惧,人一旦死去,他的情感便无所谓了,也便随着风逝去,七魄飘散。
留下的三魂又分为天魂地魂与人魂,天魂归天,地魂归地,唯有人魂入轮回,天魂乃轻灵之气,与天同寿,是千百年后唯一能证明这个人存在过的证据,而地魂是顽浊之气,带着人残存的执念落在世间,接受着地炁消磨。
普通人大都没什么特别重的执念,没过几十年,地魂便被消磨殆尽,人魂没了羁绊自然去投胎转世了。
但还有一些人,或许是死于非命,或许是痴男怨女,天生容易陷入执迷不悟的顽愚,这些人的地魂在时光的消磨下非但消磨不掉,反倒叫地煞之气磨练,出了凶性,那些害人的凶鬼也是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