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子这般念叨着,拎过来一个架子,将那张《地狱变相图》架在上面,拉到了观岳道长面前,强迫观岳道长扭过头来,死死的盯着这幅图。
“白蚁阵残方是幻,子规声切想回头。徒儿,切莫执着小形骸,叫那一颗玄珠迷不识!”惊鸿子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将手放至观岳道人的额头上,用真炁在他身上帮他理顺了身上的炁,又取出十多道黄符在他身上的各个穴位贴下,最后想了想,又跑到后院,搬来了一个盆栽养殖的小桃树放在了观岳道人身边。
“蠢徒弟呀,为师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就看你的造化了,当年释迦摩尼在菩提树下悟道,咱没这条件,搬颗桃树也差不离,这是你的一劫,却也有着生路,若是你能克服了这一劫,日后便是康庄大道可以走,前途不可估量啊。”
顾识盈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没有打扰老头碎碎念。
若是有外人在,或许会有些奇怪,惊鸿子明明是个老道士,在这么一个道观里,怎么使的竟是些佛家手段。
事实上,会有这些疑问的,大抵是对中国本土的宗教没什么概念,儒道释这三家自宋唐以来,融合发展不胜枚举,实际上就是互相抄袭,适应时代,许多人们以为是道教的概念实际上是从佛教抄袭来的,比如说三清这是其中的典型,是抄袭自三世佛的概念,佛门也对自己进行了不少本土化改造,比如说将大名鼎鼎的光明佛母与道教的斗姥元君进行了概念的挂靠,
这种融合发展在《西游记》一书完书前后达到了顶峰,西游记中处处便能看到这种根据。
比如在四圣试禅心一篇中,斗姥元君的化身也就是骊山老母在这一难中作为母亲,而文殊,普贤,观世音三位菩萨化为女儿,看似是考验唐僧师徒四人,但实际上,能让这么三位重量级的菩萨当做女儿,便是道教的斗姆元君与佛教的光明佛母在中华文化圈融合的一个过程。
这种暗喻在西游一书中比比皆是,所以说,有时候古人远没有我们想象的封建,反倒是现代人经常自以为是的想法,将自己固步自封了。
不管是佛教,道教还儒教,甚至于基督教,真正值得学习的,从来不是他的宗教理念,不是他的那些仪式,神明,而是隐藏在他们那些经文中,他们那些处事上的智慧。
智慧才是无价之宝。
……
经过一番忙碌,惊鸿子的布置彻底完成了。
观岳道人就如同一尊神像一般笔挺的端坐在那里,双眼紧紧的盯着那副《地狱变相图》,瞳孔有些涣散。
这是被魇进去了。
惊鸿子老道通过这幅图的神韵,在观岳道人的精神中塑造了一个真实地狱,让他在其中受苦受难。
道家认为,成仙的要义是得大病,乃是因为在大病中才能大彻大悟,其实饥饿,疼痛,寒冷等等一系列苦难中的效果也是一样,人在饿的时候,只会想着什么时候能吃饭,反倒是在吃饱喝足后,就会产生出一大堆的胡思乱想,被声色犬马所左右。
心思越简单,越容易开悟,希望观岳道人能在苦难中开悟吧,这也是他唯一可行的路了。
顾识盈默默的在心里替他祈祷了一番。
……
惊鸿子老道此刻总算回过神来,虽然还是有些担心他的徒弟,但他也知道,自己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唉,造孽啊。”惊鸿子长叹一声。
“您千万放宽心,观岳道长修行功底深厚,是有福之人,定然会度过这一劫的。”顾识盈开口宽慰道。
“倒不是因为这个,”惊鸿子又叹了一口气,嘬了嘬搓牙花子,道,“我是在想,要是早知道这么严重,当时就应该下手再狠一点,妈的,便宜那群全性的搅屎棍了。”
“……”顾识盈倒是没想到老道士的想法这么跳脱,一时不知该说是什么,顿了顿,转移话题道,“话说您老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听说您不是在龙虎山开会吗?”
“妈的,一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惊鸿子深吸一口气,吹胡子瞪眼儿道,“我他妈好好的在龙虎山上开着会,那术字门的陈秃瓢非要说给我算一卦,想叫我给他泡壶茶,我本来寻思说管他呢,便宜他小子,结果呢,他算出来我徒弟大吉大利,他妈的,圈里人谁不知道,除了在内景里边问,陈秃驴他妈算卦压根儿没算准过,这么一挂算出来,整得我他妈一晚上心不宁,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要出事儿,连车都没坐,连夜从龙虎山跑了回来,差点没累死我,得亏是赶上了。”
术字门陈秃瓢?
“您说的是魁儿爷?”顾识盈脸色绷得有些难古怪,他倒是没想到,陈金魁在圈里还有这种名声。
“废话,除了他还能有谁?他陈王八蛋那是天底下最没逼数的人,死皮不要脸,活皮拉不展,”惊鸿子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唉,老头子给你个忠告,这陈秃瓢又犟又没逼数,指不定哪天就要惹祸上身,而且以他的身份,惹出来的定然是滔天大祸,千万离他远点,小心血溅身上。”
顾识盈不知该怎么接茬,干脆没说话。
“欸,不说这些了,和你们这些小辈儿说什么,怪我,老头子打小就是嘴比脑子快,好为人师的毛病是改不了了,”惊鸿子叹口气,沉默片刻,转移话题道:“你爷爷顾砚书身体还好吗?”
“?”顾识盈一愣,刚要说的话,瞬间噎进了嘴里,斟酌了半晌,才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说道,“叫您记挂,我爷爷几年前就去世了,只是,我爷爷并不叫顾砚书,您是,认错人了吗?”
“不叫顾砚书?”惊鸿子也愣住了,想了想,又问道,“那你爷爷叫什么?”
“我爷爷名叫顾建民,”顾识盈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爸叫顾红军。”
“顾建民?顾建民……顾红军?!”惊鸿子老道咂摸了咂摸这几个名字,又抬头,认真的打量着顾识盈的眉眼,忽然猛的一拍大腿,“原来如此,那错不了,就是他!”
“晚辈愚钝。”顾识盈不太理解惊鸿子的意思。
“呵呵,你不知道也正常,老顾这家伙,打小就别扭,结果他妈的别扭了一辈子,这么大的事,连亲孙子都没告诉。”惊鸿子啧啧两声,开口说道,“我告诉你,孩子,顾建民应该是后改的名字,你爷爷实际上叫顾砚书,以前清高的很,自号唯我居士,没想到临老了,改了个这么,呃,朴素的名字,叫人感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