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明何曾少豪气

收到皇帝的传唤,于谦不多时便从兵部赶来,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素雅青衫,看上去精神不错。

于谦来到朱祁镇的床前,行礼过后,笔直站在床边,也不开口。

朱祁镇看到于谦的到来,开口问道:

“于侍郎可知朕为何召你?”

于谦开口答道:

“启禀陛下,臣不知”

朱祁镇在魏贤的伺候下坐起身,随后狡黠的看了于谦一眼说道:

“于侍郎不妨猜猜?”

于谦皱了皱眉,开口道:

“陛下可是要问臣的罪?”

“哦?于侍郎何罪之有?”

听到这对话,魏贤知道自己不能再听下去了,刚要告辞离开,便被朱祁镇拦了下来。

“无妨,你留下便是,你是先生的人,朕信得过”

魏贤惶恐的退到一边,没有表现出任何受宠若惊的样子,朱祁镇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

于谦没有理会,出声道:

“晨会的时候,我对陛下不敬,以下犯上,请陛下降罪!”

朱祁镇没有接话,又问了一个问题:

“于侍郎觉得我与先帝相比,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于谦皱了皱眉,他心里嘀咕着,这还用我说,面容上却没有任何异常,他看向朱祁镇的眼睛,开口道:

“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朱祁镇笑了笑:

“假话”

于谦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但仍是不加思索的答道:

“先帝既有成祖的雄才,亦有仁宗的宽厚,文治武功不输历代明君,只是英年早逝,是我大明之不幸!”

谈到先帝,于谦面露悲切,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宣宗就是于谦的伯乐。

看到于谦的真情流露,朱祁镇内心动容,只是片刻后便收起了情绪,继续问道:

“于侍郎貌似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于谦收回神情,心情复杂地开口道:

“陛下自幼饱读诗书,文治武功理应不输先帝,只是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陛下如果能够擦亮眼睛,也一定能够成为一代明君!”

这话说的是相当大胆了,魏贤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到地下,义父留他在此,一方面是为了照顾皇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探听消息,而皇帝把自己留下,可以看出他非常信任义父,所以现在他很纠结,皇帝和于谦的对话他到底是原封不动报给义父还是有所保留。

朱祁镇叹了口气,开口道:

“真真假假,谁能说的清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朱祁镇有意看了于谦一眼,于谦也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微微有些错愕。

朱祁镇继续开口道:

“我少时读书,曾经读到过一句诗‘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这句诗于侍郎觉得如何?”

于谦听到这句诗,顿时觉得一股豪气油然而生,他抬起头,仿佛是在极目远眺,片刻之后,他开口道:

“心神往之!”

魏贤读书不多,但是他也从两句诗中听出了些许豪迈之意。

朱祁镇接着说道:

“那于侍郎觉得,我们对也先,该战还是该和,若战的话,我御驾亲征,为上中下三策中的哪一策?”

于谦不假思索的答道:

“也先来势汹汹,但我大明根基稳固,战力卓绝,未战先怯绝不可能,不光要打,还要打到他怕,只是陛下御驾亲征实属下策!”

“怎么,于侍郎是怕有我在反而打不赢那蛮子?”

朱祁镇的问题个个尖锐,魏贤不断地替于谦捏一把冷汗。

于谦面不改色,开口道:

“陛下若要亲征,必军心大振,但我方才说过,亲贤臣,远小人,陛下若能做到,亲征未尝不可......”

“住口!”

朱祁镇忽然暴怒,还是那个熟悉的喜怒无常的年轻皇帝。

“好你个于谦,我召你来是向你询问国家大事,你一再旁敲侧击挑拨我们君臣关系是何居心?都说你于谦一心为国,我看也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

“什么不为君,只为民,都是屁话!”

“滚出去!”

于谦面对朱祁镇的指责,没有丝毫怯意,凛然开口道:

“微阴翳阳景,清风飘我衣,望陛下三思!”

说罢于谦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转身离去。

于谦离开之后,朱祁镇左手拄着床边,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魏贤急忙来到朱祁镇的身侧,用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开口道:

“陛下切勿动气,刚刚太医说过您需要静养,我先扶您躺下!”

魏贤小心翼翼地把朱祁镇扶着躺下,又急忙去取水。

朱祁镇躺下之后,回顾着刚刚和于谦的对话,他内心的触动经久不散。

作为一个史学家,他读过很多史书,参与过考古挖掘,参与拍摄过纪录片,却从未真正见过那些躺在冰冷课本里,写在生硬史书里的古人,直到刚刚和于谦对话他才真正见识到,何谓读书人的脊梁。

“大明何曾少豪气,于谦,大明有你,真的了不起!”

片刻之后,魏贤端来一碗清水,伺候着朱祁镇喝下,随后开口道:

“陛下,您好生歇息,我就在殿外候着,有什么事您就传我。”

正要转身离开,却不想身后传来朱祁镇的声音:

“今日我与于谦所说之事,你要一字不漏的告知先生”

听到这句话,魏贤愣了一愣,今日皇帝与于谦的对话可是敏感至极,如果告知义父的话,会让他和于谦的矛盾更加激化,不过这从侧面能看得出来皇帝是真心信任义父。

魏贤恭敬转身答道:

“奴才记下了!”

而下一刻,一个让魏贤差点摔了一个跟头的问题从朱祁镇的口中传出:

“你想不想成为,下一个王振?”

魏贤听到这个问题扑通一声跪下,一边磕头,一边惊愕地开口道:

“奴才不敢!”

“不敢,而不是不想”

朱祁镇意味深长的看了魏贤一眼,而魏贤在看到皇帝的目光后,不知为何,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感笼罩全身。

朱祁镇摆摆手,魏贤赶紧退下,他知道这个问题,一定不能转述给义父,否则就是必死之局。

从寝宫出来后,魏贤一直守在门口,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想着刚刚皇帝的那个问题,看着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魏贤没来由的握紧右拳。

这时,皇帝的声音从寝宫内传出:

“告诉阁员,明日辰时来宫中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