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宝国界当中,梁州地处西南,因一条绵延千里的青皇山脉坐卧其间,是以境内多有风雾弥漫。
时值八月十九,才过了中秋不久。山风席卷之下,已有了几分冻杀良人之嫌。
首阳山下,捉云观中。
天色尚才蒙蒙发亮。
多年经受风雨侵蚀,早显出几分破败之意的小小道观当中,平地之上骤起妖风,一阵“呜呜”的尖厉呼啸声中,只听“砰”一道巨响扬起!
就见一条身影犹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而来,径直撞破道观大门,射入内堂,狠狠砸在堂内供奉的祖师圣像脚下,半个身子竟是直接嵌进了青砖垒就的神台当中!
借着疏冷月辉,依稀可见这人年齿才逾弱冠,生得眉眼大方,姿容英朗。头顶混元发髻,别一支乌金铁簪。身披墨青直掇,绘两朵浅白庆云。一身上虽有些粗旧,难掩眉宇间勃发英气。该当是这观中修行的一位羽士。
只不过此番事险,烟尘弥漫之下,自他身上瞧不见多少出尘意象,反而透出一股骇人的凶厉之感!
“噗——该死的孽畜,竟果真有几分本事!”
阎贞胸膛不住起伏,闷的脸色潮红,不禁咳出一口鲜血。
他心下暗骂一声,挺身一耸挣开砖石站起身来,紧了紧攥着剑柄的指头,望向门外的眼中不觉多了几分凝重。
往日常听师父提及,言说此獠如何凶恶。只因一向并未亲眼见过,那时他还觉得不屑一顾,以为是师父长他人志气的恐吓打压之言。任它妖孽如何厉害,不还是被师父打的丢魂丧胆远遁深山?
可笑,眼下师父才去了不足七日,这孽畜不知哪里得了消息,果然便连夜闯上山门寻仇来了!
耳畔猎猎风响,吹得阎贞一身衣袍不住招摇摆动,头顶发髻已摔得有些松散,垂下几缕长发,搭在额前来回摆动。
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犹如乌云盖顶一般扑面压来,一阵“嗒嗒”蹄响由远及近越发清晰。
阎贞情知这是妖孽示威,不仅毫无惧怕,面上反而现出浓烈战意,挑起长剑当空指去,不屑笑道:“素闻栖霞岭上山君赫赫威名,不想竟也是个趁火打劫、背后伤人的宵小之徒,今日一见,真是大失所望!”
话言未了。
“吼——”
一声惊天虎啸宛如闷雷炸响,涤荡山间林下,滔滔虎威激发而出,四下里虫鸣鸟叫骤然一清,当真是闻者惊魂,见者丧胆!
阎贞严阵以待,微微躬起脊背,一身肃杀气机节节攀升,气血涌动之下,体内不断传出江河奔流的浪涌之声,渐自周身笼上一层暗红玄光!
下一刻。
一团暗影忽而贴来堂前遮掩天光,就见幽暗之中,一颗足有鼎口大小的狰狞虎头挑着两只幽绿灯笼越过屋门探入房中!
“啊~许久未曾嗅得血食气味,果然鲜美!”虎精血口大张,面对阎贞剑锋所指,旁若无物,竟是口吐人言,“阎丹玄,念尔一介小辈,且饶你冲撞之罪。现速将那老杂毛埋骨之所仔细道来,本君保证赐你一个全尸!”
阎贞见说,嗤笑应道:“日前偶有风闻,传言山君尚未修成道行之际,为图一门纳气之法,曾将自家老娘坑害献给了山中猪怪吃用?怎么,山君因着自家心毒,莫不是便把旁人也尽当成了狼心狗肺的畜生,都能心安理得做出那般大逆不道之事吗?”
“竖子找死!”
虎妖经他一激,勃然大怒。张开血盆大口,“呼哧”吹出一道狂风席卷而来,沿途砖瓦梁柱一应物事触之即断,竟如锋刃一般锐利无比!
“哼!你我同生九窍,我炼先天人身修行尚还在你之前,怕你这孽畜不成!今日阎某便代乡亲除了你这祸害!”
阎贞口中喝骂,面对妖风不退不避,反是踏出一步上前迎上。手中长剑,一式游龙探海悍然刺出,玄光变幻之间,霎时搅散风网,迅击而去,直取妖虎额前天门!
不期虎妖狡诈,先前呼出风来只是虚招,原是为了引他出手,稍后自有应对。此番见他一剑袭来,电闪之间遂将头一撇,撑开獠牙,一招饿虎衔食拦腰扑来!
阎贞眉头一挑,心知凶险,绝不肯令它如意。当下强行扭转剑锋,改刺为劈,虽未斩中虎头,落地之时却巧够使剑尖朝地上一点,便接着反力腾身而起,以倒悬之势躲过虎口!
虎妖反应却也迅速,见一击不中,立时卧倒身躯,一只巨爪自下而上望空探去,欲要破人肚腹!
阎贞不敢大意,忙将左手蓄在腰间,两只脚往上一搭勾住横木,乘机蹬着房顶摆出一个弓步,运足气力自上而下一掌拍落!
“轰!”
一人一虎硬撼一记,各自强横劲力冲撞之下一散而开,浩荡开去,登时扫尽烟尘,再朝外排开,顷刻之间将个青砖垒就的古朴宫观拆的七零八落,满地狼藉!
二者一触即分。
阎贞借着劲力倒飞而起,半空中折了几个跟头,落在地上又“蹬蹬蹬”连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已是有感气血有些松散,五脏震得一阵剧痛,顶上亦不见了那枚铁簪,披头散发,看来很是狼狈。
辅一站稳脚步,他不露痕迹先扫了一眼头顶,旋即微微沉下脸色,转眼看去,只见那虎妖也不好受,半幅身子已被那一掌砸进地下,眼耳之中隐约见是有血光映现,唇边不由又起了三分笑意。
“林下野妖,妄称山君,原来不过如此!”
阎贞眼睛一转,稍作停留,忽然间足下一点掠上前去,半途中将长剑一转,使双手捯持,欺身压到虎妖面前,不由分说望它奇穴扎落!
正在此时,却忽听背后乍起风响!阎贞心头一沉,急欲抽身退走,不期余光一瞥,正见那虎妖睁开双目,眼中分明闪过一抹戏谑!
紧接着,他只听一声虎啸砸入耳中,脑海之中“嗡”的巨颤,眼前景象不住打转,一身上下竟是不断有丝丝浊白之气溢散而出,自背后短暂凝成一道与他面貌相似的虚影出来,便好似魂魄离体,再难提起半点气力,只得呆立原地,任由背后回风冲个正着!
却是幸得周身仍有玄光护体,厉风切割之下,一阵仿如金铁交击的铿锵声中仍还能勉强支撑,不至于被它斩碎身形。
然而不等他喘上口气,鼻间腥气再临,那虎妖已爬起身来,扬起巨爪裹挟催山之势奋力拍落!
阎贞双瞳紧缩,紧要关头,匆忙启齿咬破舌尖,借着嘴里一口阳血催动气力,险而又险撤回长剑护在身前!
“嗵——”
一道闷响夹杂金铁崩断之声响起。
长剑应声而断,虎爪不偏不倚正中阎贞前胸,将他砸飞的同时,爪刃一勾,又划出三道尺长见骨的恐怖伤痕!
阎贞炮射而出,重重砸在祖师圣像之上,将其撞得满是裂痕,旋即扑落倒地,口中不住咳出一滩混杂着碎肉的污血。他咬牙强撑,拄着断剑勉力想要站起身来,却已是强弩之末,踉跄又跌坐下去。
虎妖放声大笑:“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可见本君的厉害吗!”
阎贞胸膛剧烈起伏,口中“嗬嗬”的已有些上不来气,却仍不肯示弱,口齿不清道:“闲话...少说...不过...一死尔...又待怎样?”
“倒有几分骨气。”虎妖嗤声一笑,踱步走来,居高临下道:“快将那玉溪老道遗宝交来,本君可以考虑留你一道残魂,收为座下伥鬼听用......”
话言未了,只见头顶上方一道乌光闪过,迟疑间抬头看去,却只见一枚长钉悬空飞转,已是蓄势待发!
“不好!中计了!”
虎妖大惊,抽身欲走,不期感到面前黑影晃动,转眼看去,却见方才还半死不活的阎贞已是气势汹汹掠到身旁,手中一柄断剑毫不犹豫贯入耳中!
“吼——”
虎妖吃痛,凄厉虎啸震耳欲聋!
阎贞一击建功毫不停留,撤身退后避出数丈方才止步,双手并在身前连连掐诀,旋即并指一引,喝道:“钻心钉,着!”一身玄光流转,自指间透出,打在半空长钉之上,顿时将其牵动,激射而下,“噗”的一声自虎妖脊背刺入,前胸穿出,已是钻透了心窍。
骇人虎威骤然消弭一空。
虎妖被法器洞穿心肺,霎时失了气力,扑腾一下跌在地上。却竟还没有立即死去,气若游丝道:“假意鲁莽,正面相抗引我大意,再欺我不识你那簪子是宝,暗中布置......老杂毛教了个......好徒弟。”
阎贞气喘吁吁吐出一口长气,敛去先前好战神情,摇头道:“山君御风摄魂赫赫威名,我岂不知难以力敌?”
挥手一招,牵引钻心钉落回掌中,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先师去时早有告诫,言称你日后必来夺宝,是以将这钻心铁钉改炼成一枚发簪,又制此符寄存法力方便在下御使,实是早有布置......山君并非败在我手,输得不冤。”
虎妖闻言,怔怔朝他看来,良久破口笑道:“你未结三花...借调法力强行御宝,势必损害根基...却不知,你那师父好狠的心......要坏你一身道行......”
“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山君今日必死无疑,何以还不知放下这身外之事,弥留之际仍要乱我道心呢?”
阎贞喟然道:“先师赐我法符,去时自然将其隐患一并告知,也曾嘱咐过我自行退走到别处去另谋生路,只是我自作主张违了师命罢了。”
虎妖听见,忽然不知哪里挤出一分气力,竟然颤抖着爬起身来,恼恨道:“为何不走!你为何不遵师命退走!”
“本事没了可以再练,可若道心蒙了尘便再难擦的干净了。”
阎贞束起长发,将发簪别回脑后,笑道:“我若退走,山君届时不见宝物,岂不是要迁怒他人?此地百姓久以山君为毒为患,贫道不才,固有为民除害之心,不敢请也。”
巨虎怔怔望着小道,眼中只是不解。
随即,小山一般偌大虎身砰然倒地,已是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