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房

被厉风卷做一地狼藉的房间里,阎贞眼见院内两人急匆匆站起身,口中唤着“师叔”就要走来,心下先是因那厉风怔了怔神,旋即立刻抬掌望前方打出一股劲力,一面笼起尘灰遮挡视线,一面将他二人送远了些。

却是因为方才那口厉风来的实在古怪,他担心稍后万一再不慎引动,容易伤了他们性命。再者,他也不是傻的,眼下异状当是因这手中铜灯而起,这东西必是一件宝物无疑。

有道是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既能省去些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这物件也不算小,一时间该往哪里放着才好?

念头一动,忽而想起方才唤出铜灯时,全因无意间起了寻找铜灯的想法,莫非这灯能按人心思如意收放不成?略一迟疑,便试着在心中叫了声“收”,果然就见铜灯一晃,重新化作一道流光汇入眉心消失不见。

‘这!倒真是件好宝贝!’

阎贞心思一闪,又念起呼风一事,当即身形一晃掠到院中,四下环顾一番,腾身跃去了屋顶上面。

略作迟疑,他先是张口轻吐一缕气息,顿时又化作一股厉风卷去。但等他内察己身,却发现这风竟好似凭空而起一般,既非一身气血所化,怀中师父所赐法符当中的法力也不见丝毫减少,着实古怪的很。

不过好在是经过他一番尝试之后,发现这风来的虽是莫名,倒也如那铜灯一般,皆可随心变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伴随呼吸如意收放,外可于斗战之时御风杀敌,内可自修行之际吞吐五气,倒是与师父曾经提及古籍中记载那些修成“金气朝元”的前辈高人类似,堪比传闻中那般“一气呼到长生天”的玄妙手段。

‘御风......难道是那头虎影?这灯竟能将他人的法术收为己用不成?’

‘封魔夺印,夺印......古籍有载,昔日普天神圣,仙有仙符,神有神印,盖如当今朝堂百官之大印一般,乃是一身性命依凭之物,能借法天地,号令阴阳,说的莫不成便是这个吗?’

这......

阎贞心中惊疑。这灯若真是如他所想,能有褫夺仙神灵印的威能,放眼天下,必也是不可多得的至宝!

此等神物,缘何会封在石中无人得知,转而落在自己的手里?难不成天上还真会掉馅饼了不成?

阎贞闭目沉思,下意识的越想便越发觉得如芒在背,仿佛自己已在不觉间掉进了谁布下的陷阱当中,浑身都不自在。

只是等他转念又一琢磨,却不禁笑出声来,‘阎贞啊阎贞,你何时竟也成了那般杞人忧天的怯懦之辈,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有道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宝物在手,即是有缘。管它馅饼还是饵料,拿便拿了,又待怎样?

......

等李青房得到消息从医馆赶回家中,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才一进门,他就看到两个小徒弟正小心翼翼在半塌的房间里捡拾书卷,当下凝眉上前唤道:“房下危险,快快出来。”一边说着,将他两个迅速拉到院中。

看他说话一副长辈做派,其实年岁尚不满而立,比起两人也大不上太多。

却说这两个少年一个唤作金诚,一个唤作石开,都才是志学之年,正活泼的时节,听他提醒就也不见有多挂心,但毕竟身为弟子,一贯恭敬还是有的。

石开捧起书卷道:“师父,这些书都是您一字字写的,压坏了可惜......”

李青房接过书来也不翻开,摇头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些许死书,没了可以再写,怎能比人安危重要?收拾好这些便罢,那屋里莫再去了。”一面说着,一面抬手轻轻给他两人掸去衣发上的灰尘。

两人对视一眼,想着其实屋里大梁还在,不见得哪里危险,只是眼看师父神情,识趣的没有接话。

李青房看他两个灰头土脸只觉无奈,到灶房里舀了盆水让人清洗,转眼扫视一番,问道:“你们师叔呢?”

石开一手指向屋顶道:“在上头呢,之前墙刚倒,师叔就把我们推开,自己跳到上面坐着,我们叫他也不答应,就这么一动不动的。”

“动了,还吐风来着。”金诚补充道:“前头师弟过去喊您没看见,师叔在上面吐气成风,厉害的嘞!”

“嗯?师叔是不是在练功啊?”

“那谁知道。”

李青房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你说他将你们都推开?”转念似是想到什么,思忖片刻,望了眼房顶又道:“师弟重伤初醒,正需静养。既然无事,便莫要扰他,你两个先随我去医馆帮手去吧。”

“师父,你回来真就只看一眼啊?”金诚错愕道:“谁家像您似的,自己家的屋墙倒了还跟没事人一样,拖这么久才回来,刚看一眼又走。”

李青房笑道:“墙倒屋塌不毁良人,这原是幸事,我又急个什么?何况医馆里总是缺不了人的。莫耍贫嘴,咱们快些回去。”

“欸。”

......

李青房是个一向温文尔雅的文弱书生模样,事实上做大夫之前,他也的确是个文人。

他据说出身是在上京某个大户人家,生来早慧,自幼便是邻里皆知的神童。难得品性也是上佳,锦衣玉食不曾疏懒根骨,反教他养出一身静气,得以十年苦读,科举入仕,素有贤良君子之名。

可惜的是,临逢上任之前,该是恼了朝中哪个大员,因这遭人迫害。他纵有一身才气,缥缈文骨如何又抵得住权势滔天?没奈何只得舍了家业,以求学为名远走他乡。

是这才于九年前来到青皇山岸。可叹一个文弱书生,以往远门都未出过几次,又怎知江湖险恶?一路走来,身上钱财早不知被哪伙强人抢骗了个干净,当时穷愁潦倒,若非恰巧被下山沽酒的师父撞见,几乎已被活活饿死,做了林中野物的饭食。

后来,师父看他心性上佳,原本有意收做弟子,怎奈他人书声在心无意仙道,没奈何师父便去请托镇中常以兄友相称的游山会主穆老穆三才,将他送去了门下拜师学艺,后因于岐黄一道颇有天资,便承了一门医术,到这济生堂中权以安身。

于是,昔日君子从此便从医入了杏林。许多前事,不题。

是夜,一镇灯火暂歇,更夫已过市而去,李青房才闭了医馆前门,拎着一副食盒再次回到家中。

“叨扰师兄了。”

阎贞拾了根圆木撑在卧房下,简单收拾了一下满地狼藉,此时正端坐正堂中闭目养神,见他回来,连忙起身见礼。

“自家人莫说这些。”李青房搁下食盒,也不提前事,望他上下打量一番看了气色,问道:“感觉可好些了吗?”

“气血之伤空乏其内,外面看着吓人罢了,无妨。”

“先坐,我与你号号脉。”

窗里一灯如豆,因着号脉,令原本便安静的房间中一时落针可闻。

阎贞一向不喜这般气氛,想了想,也不怕扰他,找话道:“这回多亏师兄收留,否则我这一副模样昏在山上,只怕是要被狼虫啃吃了去......对了,那虎妖性恶,这回我虽将它打死,可一身血煞沉积未散,还得早些处理,免得再惹来一些麻烦,它的尸体现在何处?”

李青房收回搭脉的手,眉头微微舒展道:“正要与你说这事,那虎妖尸体已被人解了。”

阎贞愣了愣神,“解了?怎么回事?”

“是这样......”

盏茶功夫之后。

经过李青房的解释,阎贞面上浮现了然之色。

正如他之前所想,三日前他昏倒之后,的确是被人撞见给救了。

帮忙的那人叫王灵仁,是镇北大户王家的长子,今年估摸着将满十八,一个人生得虎背熊腰,又得家中老爷子调教,身手练得还算利索,寻常五七个大汉轻易近不了身,因这在四里八乡小有名气。

因着多年前王家帮过师父,捉云观与其交情不错,是以阎贞和他还算熟悉,是个挺有想法的人。

事情说来也巧。

王灵仁这人因是家中当年出身行伍的老爷子带大,素行有些彪悍,打小就好舞枪弄棒、弯弓行猎。但他虽时常进山打猎,当日之事却并非偶然。

而是因他家中二弟王灵孝近来刚从书院回来不久,不知怎么惹上了邪祟纠缠,是以那天才专门到观里请他帮忙,不料正好撞见他昏倒,这便连忙给扛到济生堂来。

之后许是又把虎尸的事儿添油加醋大嘴巴说了一通,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一晌不到,却就落进了县城衙门之中。

因这虎妖常年盘桓庆安境内,平素害伤不少人命,百姓深受其害,引得衙门早有除妖之意。偏生那虎妖狡猾,来去几回都弄不住它,反而平白折了不少好手。这次一死,真真是大快人心。是以,知县便亲自领了一队人马赶来,将虎尸拖到人前,顺着民意当街解了个七零八落。

说是镇口那块地上的血,到现在都还没干呢。

李青房从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木盒搁在桌上,解释道:“那怪是你亲手斩杀,尸身如何处置本该由你做主,不过当日知县大人亲至,此事又可算为民除害,有关他的政绩,我实在不好多说......”

阎贞明白他的意思,摆摆手并不在意,“无妨,索性那尸体血煞积压化了妖毒,原本也是要处理的,解了还省我一桩麻烦......不过,这是?”

“赤血参。”李青房打开木盒推来面前,说道:“知县大人请我转告,他越俎代庖处置虎尸虽有强买强卖之嫌,但给的价钱却也还算公道,万请丹玄道长海涵,待之后再来登门赔罪。”

阎贞闻言,面带迟疑拿起木盒仔细打量,过后,颇感意外道:“还真是赤血参,年份怕不是要上两百年。这么看,咱们这位知县大人还算厚道啊。”

“也许吧......单论价钱,这百年血参比起虎尸略有不足,不过眼下你根基受损,亟需一些大药弥补气血亏空,这桩买卖也不算亏。”

说着,他又从怀中取出两张面值百两的银票递来,“知县大人买虎,要的不过一个名头,只取了一张虎皮用做凭证。余下的虎骨虎肉毕竟出自妖身于他无用,便都留了下来。

我想这些沾染血煞之物你一时也不需要,便自作主张卖与那些闻风赶来的江湖武客换了些银钱,毕竟这次你的伤势不轻,需得不少好药来养,而且捉云观也要重修......莫怪。”

“师兄说哪里话,谢你操劳还来不及呢。”

阎贞笑了笑,一抬眼,却见他又从怀中取出一物,不由一愣,面色古怪道:“还有?你都带在身上作甚?”

“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瞒你说,这两天因为这些东西,我睡觉都提心吊胆的,梦里见个人都觉得不是好人......”

李青房无奈叹了口气,顺手将一枚令牌放在桌上。

接着是一幅画卷。

最后,又拿出一本书册。

“这三件东西,是从虎尸肚子里找到的。”

阎贞垂眸看去,眉头立时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