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贞沉吟着看向那盏瓷碟,问询道:“此物原是头发?从我身上得来的?”
“不错。前夜回来之后,我给你处理伤口时发现衣服上沾着许多黑丝,粘沾似泥,过不许久便变得臭气熏天,并像活物一般会自己汇聚一团。我以为是你斗那怪时留下,就取下来用水固的方法拿来在笼中蒸干,方才又经研磨,发丝便根根开结,果然便是这绒毛缠在一起拼凑而成。”
李青房走上前来,思索道:“我见其颇感熟悉,记得是十二日前,那日因灵孝急病,王老先生唤我过去诊看,当时我见灵孝病卧在床,腹中也曾吐出这样一些毛发,其上便有这般腥臭,只是味道淡了一些。”
灵孝?哦,才听师兄提过,先前正是因他遇上邪祟,才令其兄上山请他,偶然却是救了他一回。
“十二日前?”
阎贞低语一声,王家家业不小,是他家那老爷子从军三十余载拿性命搏得军功换来的一场富贵,四里八乡算是了不得的大户,平素与他捉云观也有来往,缘何当日出事不去寻,反而直到三天前才去?莫不是当中有什么......
想到这里,阎贞思绪一顿,继而恍然明白过来,十二日前师父病重,各家应也得了消息......近日事多,有些昏头了。
他无声轻叹,揉了揉额头,将心头自师父去后便始终萦绕不散的不安感强行压下,免得乱了思绪。
“劳烦师兄将王家的事与我仔细说说。”
李青房回忆片刻,从头讲起道:“灵孝出事约莫是在半月之前,当时他便来找过我一次,只说身子不太舒服,有些体乏无力提不起精神,我见他身体无恙,以为只是耗神过度,并未多想,便与他开了些温药调理。”
“待得次日黄昏,我因与年伯到镇外收药,过露水河时又在岸边林中见他游玩,便以为无事......”
阎贞正仔细看着狐毛,听到这里打断道:“你见他时,是他自己还是有人陪同?那会儿气色如何?”
李青房道:“他是独自在外,看着是有些疲惫,别的倒没什么异常之处。”想了想,补充了一句道:“当日遇见之后,他便与我二人同路回来,我还嘱咐他要注意休息,因此记得还算清楚。”
疲惫......
狐毛......
阎贞略作思忖,无意间学着师父模样,一只手在桌上轻轻叩动,心下隐约对这事有了个大致的轮廓。
他想了想问道:“他那日见你之时,是否有些痴蒙,如似刚刚睡醒一般?”
“不错,他与我讲说是读书有些乏累,便到外面散心,自林中歇了一晌方才醒来......”
阎贞微微颔首,心中盘算着道:“烦师兄接着再说些,那之后怎么了?”
“之后我便回来医馆,此后两日没再见他,谁知十二日前伯父忽然来请,言说灵孝病重,此后便见他吐出此物。”
李青房看了眼瓷碟,晃了晃神继续道:“老人家出身军中,早年曾随北武军征战四方平素见多识广,看他样子便知是遇见邪祟作怪,称其是遭了妖鬼引诱。”
“什么个妖鬼?”齐铁甲听了半晌不甚明白,忍不住出声询问。
“这......在下也不知。”
“想是狐媚一类。”阎贞回忆先前遇到阴鬼时种种古怪,盯着狐毛整理思绪,忽然道:“我倒是听师父提过一种唤作狐鬼的邪物,虽与师兄所说的情况有些出入,大体却还有些踪迹可寻。”
众人被他言语吸引,纷纷注目看来。
阎贞解释道:“狐鬼奇异,生时为人,死后化狐,若再等狐身一并解尸而死,便将成为千变万化的狐鬼。这等怪物无形无相,存身烟云,隐蔽四野难以捉摸。每欲伤人,便会幻形化作一根发丝,扎根人首,就能让人日日幻梦,最终为它食尽精气诱去害杀。”
“嘶——这怪物忒也邪门了点!”
齐铁甲吸了口凉气,下意识摸向头顶。
李青房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等邪物,颇感意外,而后疑惑问道:“可若真是狐鬼,毛发在首,怎么又会从嘴里吐出来?莫不成还会钻进肚子?”
“这便是我说的出入了,至于为何,哼,怕是那背后之人养狐的手艺不精了。”
“养?......你的意思是?”
阎贞点了点头,转眼看向齐铁甲道:“三哥莫忧,此物虽邪,不为天地生成乃是有主之物,你平素与人无忤,断不会遭其加害。”
后者干笑一声,仍觉身上有些不太自在。
阎贞还有疑惑未解,回头道:“师兄还请继续说些。”
李青房听他前言,已知事情轻重,忙道:“伯父猜是妖鬼,却也拿不准主意。他本想到捉云观中请你过去,但老道长那时......后来是他王兄他见灵孝受苦实在放心不下,便连夜赶去疏雨寺寻火慈禅师求了一串佛珠,才令他醒转过来。”
说到这儿他迟疑了一下,补充道:“那日我离开前伯父还曾将我喊住,称是灵孝本无症状,一见我便吐出那团头发,说......是仗我惊走了妖邪,便留我在旁住了一夜,当时无事发生。待得次日,因王兄已寻了佛珠回来,馆中又事多,我便告辞了。”
“正气随身,诸邪辟易,老爷子想的周全。”他猜测道:“我以为你在林中遇见灵孝那次,他便已经被狐鬼所诱,只是无意间被你冲散了邪气醒转,因此才会发病。”
阎贞说着紧住眉头,喃喃自语:“但让我不明白的是,若照此说来,那怪或就是因此事缠上了你,只是却为何又不怕正气了?”
想着,忽而记起一事,问道:“对了,你说三日前灵仁将我带下山时,本是专程过去寻我?莫非火慈大师的佛珠治不住那怪?”
“这......”李青房面色古怪道:“大师佛法高深,法器自是管用的,可,可灵孝清醒了没几日便、便将佛珠给烧毁了,人也喊着要走,幸是伯父细心,安排了人在家门守候,不曾让他走脱。”
一人坐不住道:“啊?那小子念书念傻了吧?这不缺心眼吗!他图什么?”
阎贞一听也觉错愕,不过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此等事情,略微一想便明白那小子多半是被妖精迷住,心思陷了进去识不得好歹所致。想想他年才十五六岁,这等事情倒也不能全是怪他。
“原来如此,失了佛珠庇护,妖邪重返才又去寻我,因此将我救下,呵呵,说不得我还得谢这邪物一场了?”
他思量片刻,接着问道:“你最后见他是在何时?”
“就在三日前。”李青房回忆道:“那天解了虎尸,知县大人带走虎皮之后,一些江湖人随后也都赶到欲取虎肉虎骨,有几人便要买虎尸腹中之物,幸是伯父及时赶来将人退去,不然只怕......”
“之后因灵孝之事,他见你重伤未醒,便来寻我将那妖虎头骨买去,说是借其煞气镇一镇邪祟,顺道将我也带了去,便是那时见了最后一次。”
“哦?”
阎贞心中一动,忙道:“那时你身上可带着那些东西吗?”
“我担心放在别处被人摸去,便一直随身带着......”他顿了顿,一下子明白过来,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不错。”
阎贞站起身来,虽无法确切肯定真相,但心中已然有了一个答案——书生归家,狐鬼暗害,大夫搅局,虎尸诞宝,是以见财起意,凑巧那大夫身上不知为何忽而没了正气庇护,便要趁机杀人夺宝......
他笑了声道:“好个见异思迁的贪心妖怪。”说罢,转身欲走。
李青房看他架势,脸色微变道:“你去哪?”
阎贞驻足道:“此事疑点颇多,放任不管只怕生变,眼下既有线索,自该前去一探究竟。何况我先已除了它那搭帮的结下仇怨,与其日日防贼,不如我先下手为强打它个措手不及再观后效。”
李青房张了张嘴,自知他的性子执拗,劝也留他不住,叹道:“千万小心。”
“我心里有数。”
阎贞颔首,正要走时,眼见齐铁甲站起身来,转头朝身旁人低声念了两声。
隐约听见说的像是:真是好胆、敢抢咱们游山会、找去狠狠收拾云云。
末了往前跳开来到他边上,笑呵呵道:“小道长,也带咱老齐去凑个热闹如何?”
“时才虽说了许多,但不过只是猜测罢了,那怪不见得便是狐鬼,眼下也未必还在王家,我只是去碰个运气,再者这捉妖拿怪岂是什么好事?三哥你可想清楚了。”
齐铁甲一拍胸脯:“那,清楚着呢。”
阎贞心说稀罕,以往他常来观中闲坐,没见对这妖鬼之事有什么兴趣。
正想着,念起他方才低语,一个古怪念头不禁浮上心头。
莫不是不感兴趣,而是那会儿还不想感兴趣吧?
若真是如此,这三哥便果真是个妙人了......
而面对他打量的目光,齐铁甲浑然不知一般,憨声笑道:“小道长,咱什么时候去?”
阎贞犹豫一下,正待开口,忽听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转头看去,就见石开打着灯笼火急火燎跑来,口中只叫:“王......王......”
话言未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壮硕青年满脸急色闯入院中,一眼扫过望见阎贞,当即“扑腾”一下跪倒在地不住磕头求告!
阎贞本能让步要避,他的声音却已砸入耳中。
“道长救命!求道长慈悲救我弟弟!”
却不正是那王家长子王灵仁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