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梁上吊着的少年已经吊了大半天了,依然活力四射,不住地蛄蛹着,活跃得像一只刚扔进油锅的蚂蚱。
吊着的少年,正是袁烨。
工头的鞭响同样吸引了他的注意,但和其他受刑者不同,他的中气足得很,张口就是一连串骂声:
“雷沙帮!你们丧尽天良!矿上失踪这么多人,你们敢说没关系?”
“放小爷下来!让小爷看清你们的嘴脸!”
“老少爷们,你们醒醒啊!今天失踪的是一起做工的兄弟,明天失踪的就是你们了!”
啪!
工头一阵恼恨,沾了盐水的皮鞭,抡了两圈,狠狠抽在袁烨身上:“让你小子再嘴硬!”
啪!啪!啪!
第一鞭抽上,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的鞭响,袁烨身上的粗布衣裳被抽出道道鞭痕。
“哎呦呦!嗷呦呦!”袁烨以捆着的双手为轴,七扭八歪着身子,勉力躲着抽来的鞭子。
只是那副样子,不像是挨鞭子的受刑者,更像是乡下扔进浴桶里的娃娃,被开水烫得活泼欢叫。
“没吃饱饭吗?要不你再回去吃点,换个人来?”袁烨嘴上不住地叫唤着,“这力道,再强两分就赶得上澡堂里搓澡的师傅了,哈哈哈,哎呦呦,呼呼~”
行刑的工头恨得脸上的刀疤通红一条,咬着牙卯足了力气死命抽着,然而袁烨仍然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李穆弈龙桩熟练境界之后,不仅身体素质得到了加强,五感也更加敏锐,躲在附近的树林里,隔着老远,依然能够看清袁烨身上的道道鞭痕。
那鞭痕看着骇人,衣服都被抽烂,实际仅仅是抽破了一层油皮,渗出些血丝而已,根本没伤到筋骨。
这身横练功夫哪来的?看来这些日子袁烨也没闲着,他作为剧情主角走到哪里都少不了事端和奇遇。
袁烨一时半会无恙,李穆也就不急着下去救他,他需要观察得更清楚一些。
目之所及,除了三三两两的矿工和凑了一桌吃饭的几个工头,空场边缘还散着十几个护卫,身着雷沙帮帮众的紫色锦衣,肩头绣着“狂雷”两个大字。
这些是矿场的护矿队,雷沙帮狂雷堂的人。狂雷堂是雷沙帮第一大堂口,总管矿场各项事务,堂主龚彪是跟了雷百川十几年的老人,实力也是诸位堂主中最强。
那几个护卫嘻嘻哈哈,神态轻松,有人实在无聊,莫名跑到正在吃饭的矿工边上,一脚踢飞矿工的端着的大碗,引来周围护卫一阵哈哈大笑。
被踢飞饭碗的矿工却不敢作声,反而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讨饶,最后还是踢碗的护卫挥了挥手,才狼狈地爬过去捡起自己的饭碗,又惹得护卫们笑声不止。
在这片远离市镇的矿场,可能这就是护卫们最大的娱乐了。
“李头,要不兄弟给你替个手?”围观的护卫有好事的,戏谑道,“弟兄们看你挺辛苦的,别累坏了老腰,休沐的时候回家没法跟嫂子交待,哈哈!”
行刑的李姓工头,彻底狂躁,最后甩了两鞭子,把鞭子一扔,转了一圈,从护卫腰间夺过一柄腰刀,冲到袁烨面前,怒意勃发,扬起刀就要劈下:
“我倒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刀枪不入!”
然而,李头的刀终究没能劈下。他持刀的右手手腕被人从后攥住,一个俊逸青年,转到他的面前,好心地拍拍他的胸口:
“消消气,何必呢?和这种憨货置气,太不划算!我真的理解你,有时候我也挺想劈了他的。”
李头一时没搞懂状况:“你是谁?”
黑灯瞎火的,袁烨倒先认出了李穆,嘿嘿傻笑:“嘿!哥!”
李穆左手擒着李头右腕,右手拇指朝身后点点,笑着回道:“听见了?我兄弟!”
话音未落,右手一翻,已经一掌按在李头胸口,刚刚为李头顺气的手掌,此时却快若闪电,疾若奔雷!
只一掌,李头被打飞三四丈远,口吐血沫,生死不知。
“妈的,有人闹事!”围观看乐子的护卫们此时才反应过来,护卫的首领抽刀一挥,“弟兄们,给我上!办了这俩傻哔!”
李穆接过李头手中的腰刀,一跃上台,抬手一刀斩断绑缚袁烨的绳索,把刀扔给袁烨:“杀出去!”
袁烨三下五除二解掉身上余下的绳子,提着刀,满怀期待:“哥,我都听你的!”
而后袁烨挥舞着手中的腰刀,向着四周的矿工们呼喊着:“老少爷们,有人出头,你们还不敢跟着闯一把吗!”
可是回应袁烨的只有麻木和冷漠。
袁烨难以理解,但李穆懂。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苦,自己的故事,那一张张被矿渣染黑的脸庞,那一双双蒙尘的眼睛,背后是诉不尽的无奈。
因为懂,所以李穆不会去埋怨他们,指斥他们;也因为懂,李穆不会对他们抱有期待。
相比于袁烨的天真,李穆更懂如何调动这群人。
一只小口袋扔向冲来的护卫们,当先一名护卫一刀斩下,被扑了个满头满脸。
“艹,什么东西!”
“钱!啊,是钱!”
满头泼洒的铜钱,在黑暗中翻滚,在火把的映照下,浮动着诱人的光泽。
护卫们看到了,外围的矿工们自然也看到了,逐渐躁动起来。
“哈哈哈,是钱,都来捡钱喽!”李穆朗声笑着,解开一只只口袋,洒向四周。
一袋万钱,一共五袋,这是五十两银子换的,这是一笔足以让底层人杀人放火的财富,就这样被他毫无顾忌地洒了出去。
人群彻底沸腾,黑暗之中,一个个躬着的身影像一只只乱窜的老鼠,捡拾着地上的每一枚铜子。护卫们再难保持住阵势,被人群撞得七零八落,还有几个护卫趁着没人注意,干脆也趴到地上捡钱去了,很快没了踪影。
“谁特么敢捡!闪开,都特么闪开!”护卫首领把手中的火把往身边护卫怀里一塞,手起刀落,斩杀一个身边捡钱的矿工。
昏暗的火光下,一滩黑红的血迹在黄土地面上缓缓洇开。
“杀人啦!”蓦地一声呼喊,空场上彻底混乱。
护卫首领又杀了两人,但根本没有作用,黑暗之中滋生着恐惧和贪婪,对暴力的敬畏逐渐崩塌。
“嗯?”护卫首领耳闻一阵恶风,心头示警,撤身回刀试图招架来袭之人。
然而刀面上传来一阵巨力,竟是连刀一起拍在他的胸口。
不等他再作反应,骤雨般接连六掌几乎同时拍中,最后一掌拍在他的顶门,护卫首领仰头栽倒,立毙当场!
旁边举着火把的护卫,看着那位青年鬼魅般袭来,连出七掌,首领毫无反抗之力被毙杀,已是吓破了胆,举着火把抖抖索索求饶:“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李穆走到护卫面前,一手摁住他的头顶,一手拿住他的下颌,柔声应道:“求饶只能捡起饭碗,保不了命,你最懂的。”
两手一错,火把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