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夫君?”
隔了一会儿,雷依莎再次呼唤,声音大了一点,仍旧没有回应。
她抬起头,隔着厚织的盖头,勉力向外张望着,烛影昏黄,隐约间,她好像看到有个模糊的人影端坐在不远的对面,又好像那里空无一人。
她有些惶急,有那么一刻,甚至想自己扯下盖头,好好探问一番,却硬生生止住了冲动,再次开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夫君……春宵苦短,我们早些休息吧……”
那声音空空渺渺,是女子尖细的嗓音,但完全不是她说话的腔调,甜腻、妖娆,再爽利的新娘子,哪有好意思说得出“春宵苦短”这种话的!
雷依莎想开口分辩,却仿佛身陷梦魇,明明意识是清醒的,但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这时,她听到了对面的回应:“来了。”
音色低沉,不似白日里李穆总是带着笑意的样子,但确实是他的声音。
她很想提醒李穆,让李穆快跑,去喊爹爹来帮忙,可是她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看着李穆那道模糊的人影一步一步走到近前,直到从盖头的下摆里能看到李穆的靴尖。
“嘻嘻,夫君,你还在等什么呢?快来呀……”
“我在等……”李穆伸出左手,两指捏着盖头边缘掀起,映入雷依莎眼帘的一张冷冰冰的青铜鬼面,“要你的命!”
最后一句出口的同时,右掌从腋下探出,爆发磅礴巨力,如一绽春雷惊得罗帐摇曳。
雷依莎避过此掌,缩回床榻,锦缎被面仿佛道道条索,倏然从帐中穿射而出。
她此时已经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好像换了一个灵魂在主宰着自己的躯壳,自己反倒成了旁观者。
李穆倒跃而出,避过空中袭来的道道锦缎,落在桌上,踩着那身大红的新郎喜服,冷冷地盯着伏在床榻之内的雷依莎。
如同两只狭路相逢的猛兽,短暂的试探和对峙之后,即将迎来更猛烈的搏杀。
桌上的红烛忽然烛光大盛,仿佛在一瞬间释放出所有的光亮,又骤然熄灭,只余下窗棂间漏下的点点月光。
人影交错,漫天舞动的红缎之间,李穆运掌如刀,不疾不徐,层层切削,一根根斩断的布条扬扬洒落。
掌法通刀法,练至大成的列缺掌全力运使之下,李穆的身周仿佛罩着一圈森冷的刀光,水泼不进,裂帛之声连绵不绝。
顷刻之间,【沧浪浊兮】已经叠加了超过七十层,尽管每一层的提升微弱,但叠加七十层以后,李穆的随手一掌已经有接近三千斤的掌力,掌势更加圆融,仅凭一份气机锁定,但凡出掌,无有不中,挥洒自如。
臂膀中如同擎着两条苍龙,源源不断地从丹田中抽取内气,支持着李穆巨大的消耗。
得亏奕龙桩如今提升到了大成境界,李穆的内气增强倍许,才能支撑他叠起如此之高的层数,单凭内气与身体的力量,李穆已经触及了凝藏的层次。
然而这也差不多到了李穆的极限了。
经脉隐隐传来不堪重负的震颤,李穆不欲再等,合身撞入已经稀薄的内圈,接连七掌削开最后一圈红缎屏障之后,一掌摁在雷依莎的前胸之上!
刺啦——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响起,雷依莎喜服的前襟层层破开,那件大红的新娘喜服像里面装着另一个人似的,倒飞出去。
雷依莎一身雪白的亵衣瘫倒在地,完全脱力。
背对窗棂,那一身大红的喜服敞着前襟凌空立着,明明是喜庆的吉服却从头到脚透着诡谲的气息。
“嘻嘻嘻,奴家好喜欢夫君呀,夫君能不能温柔一点……”
“嘻嘻!嘻嘻你妈!”李穆爆了一句粗口,走到雷依莎面前,扯起雷依莎的小腿,在她的惊呼中,扒下那两只缎面绣鞋,扔向喜服。
飘飞在空中的绣鞋诡异地绕了一圈,稳稳当当落在喜服脚下的位置,踢踏两下,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小脚穿上了绣鞋。
“夫君不愿意,奴家就不说了,夫君扔奴家的鞋作甚,不喜欢吗?嘻嘻……”
雷依莎穿着亵衣,赤着双脚,蜷缩在地上,又羞又惧,她此时已然明白,自己的新婚之夜是遭了诡物。
想起身和那诡物拼命,却提不起半分力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用尽了力气才没有流下。
李穆冷冷瞥一眼那件喜服,并不搭理,探手捉住雷依莎的手腕,有些粗暴地把她拖到桌前。
冷光一闪,李穆掏出匕首割开雷依莎的手腕。
雷依莎不知他是何意,但她知道,自己应该保持安静,不能帮忙至少不要添乱。
李穆真要想把她怎么样,不用这么麻烦。
少女殷红的鲜血从手腕的伤口渗出,汇聚成流,滴滴落下,喜服像是觉察到了什么,焦躁地扭动着,有些想打破对峙的局面。
烛光复现。
仔细去瞧,刚刚似要燃尽的红烛,此时竟完完整整矗在桌上,道道干涸的烛泪全都消失不见,李穆抖燃火折子,瞬息间点燃了两根喜烛。
喜服刚要动作,李穆已经拿着雷依莎的手腕擎在红烛上方,任少女的鲜血滴落在烛火之上。
“不——”
喜服的嗓音尖利怨毒,再不复之前的妖娆妩媚。
鲜血落于烛火,浇起道道青烟,香甜的桂花油膏的味道被一股腥臭取代,喜服如遭雷殛,扭曲舞动,李穆不闻不管,擒着手腕凑到另一支红烛顶端,继续滴血。
腥臭之气愈发浓重,甚至喜服之中开始冒出同样腥臭的青烟。
雷依莎眼中升起几分希冀。从小到大,她听多了诡物的诡异可怕,没想到自己也会有遭逢诡物袭击的一天。
凝藏境的武者尚且难从诡物手中脱逃,她一个普通的淬脉期,早有了必死的觉悟。
直到李穆将喜服从她身上击飞,她仍以为那不过是无谓的挣扎,她和李穆即将成为一对一日夫妻,共赴黄泉。
现在她终于看到了生的希望。
甚至李穆那张冷漠的青铜鬼面,都让她觉得心思安定,充满了安全感,她已经笃定李穆能够带她逃出生天。
李穆哪知道雷依莎心里这么多戏,自顾按部就班地忙着,滴血红烛之后,他放松了许多,最艰难的一步已经完成。
诡物的迷域已经破了。
这不是什么【嫁衣诡】,这是【喜烛诡】。看似一直附身嫁衣之上,实际本体存于那一对红烛之内。只有用初子之血,才能破除迷域,把它逼到嫁衣上。
练武之人自愈能力都很强,雷依莎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只有血珠渗出,像是手腕上缠的一道细细的红线。
李穆拿着匕首把手腕的伤口割得再宽大一些,用雷依莎的鲜血涂满自己的双掌。
他再次直起身,双掌滴血,冷漠地望向那件颤抖的喜服:
“妖孽,助我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