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朝各州县狱,皆建于府衙西或西南。
西城也是漓州相对而言最不繁华的区域。
百年前,上一任官家还曾下诏,曰:“凡诸州狱空者,旧制皆诏奖谕。”
意思是只要当地为政者,只要能够做到监狱连空三日以上的,当即建造道场,予以嘉奖。
漓州大狱从未做到,城卫司驻部的官军营地后,便是那座令得人闻风丧胆的黑色建筑。
历经二百年风雨,这里不知关押过多少犯人,其中所含的冤屈或罪孽之深重,罄竹难书也。
陈宣蹲在街道旁,手里拿着刚烙好的面饼,慢慢的啃着。
一上午的时间,官军只大换防了两次。
接替清晨驻守西城门的巡逻队伍,以及中午这次轮换。
倒是经常见到府衙的役卒押着犯人前来,与守卫兵甲点头哈腰的将人送进狱中。
“店家,再来一个。”
陈宣又排出四文大钱,这烙饼只用油煎了,里面混杂些咸菜,便比馒头贵一倍,与包子等价,吃得他着实有些心疼。
“好勒,您慢用!”
吃完后,陈宣用抹布擦了擦手,取出一张面额十两的银票来。
他身上其实有六七百两现银,只不过暂时想不到什么用处。
侯府每月发粮发绢发钱,还能够蹭饭,这门客当的,跟前世那些“公务员”也无甚区别。
“店家,你这烙饼味道不错,能教教我吗?”
十两银子,等同于一万铜子儿。
烙两千张饼,方能换这一张盖了官印的票子。
那店家合计了一番,摇头嘟囔。
“这是小老儿谋生的技艺,不教不教……”
陈宣“呵呵”一笑。
“府衙的班头与我有旧,我打个招呼,您以后都不用卖饼了,进那里边儿去安享晚年,如何?”
老头闻言,当即吓得变了脸色,结结巴巴的冲着陈宣一拜,就要跪下求饶。
“这,小人何时吃罪于您,还请高抬贵手哇。”
陈宣托住店家臂膀,翻手又是取出十两银票。
“一口价,二十两,这摊车也归我。”
小老儿哪还敢讨价还价,只得依言照做,哆哆嗦嗦的教了起来,连银票也不敢收。
“放心,这钱拿得,教会了我,以后就别来此处卖饼,漓州这么大地界,二十两怎么着够你盘个铺面了。”
老头儿一听,嘴里咽了口唾沫,心中颇有些意动。
学了足足个把时辰,陈宣总算掌握了烙饼的要领,至于揉面,倒是不用教。
“师傅”拿钱跑路,“徒弟”继续烙饼。
日渐黄昏,到了酉时,第三轮换防的官军来了。
两列兵甲,近百十来人,个个腰挎长刀,手持铁矛。
不得不说,大应的政务虽烂得彻底,军务这一块的确挑不出太多毛病。
否则也不会于乱世中立国,震慑妖魔诡怪三百余年。
这其中固然有人族修行势力的功劳,但打铁还需自身硬。许多妖患,即便是修炼者,也不可能时时有精力去管的。
陈宣心中感叹着,同时推着摊车上前。
“军爷,吃饼。”
“各位军爷辛苦,尝尝俺家的咸菜烙饼,又香又脆。”
他大声吆喝着,冲到行伍前列。
几支长矛顿时指了过来。
那领头的军官恶狠狠瞪着他。
“哪里来的刁民,这般胆大?滚远些!”
“敢冲撞军伍,不要命了?”
陈宣“唯唯诺诺”退后两步,苦着脸解释。
“俺家老叔重病,需要钱医治,各位军爷行行好,我这烙饼原本五文钱一个,若军爷们喜欢。”
“两……不,一文钱一个。”
“尝尝吧?”
看到对方仍有疑色,陈宣拿起手中烙饼便往嘴里塞。
“咸菜烙饼……好吃,好吃……”
看他被撑得面颊鼓涨,却仍旧囫囵吞饼的样子,领头的几名官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子,哈哈哈……要钱不要命了!”
“俺们守了一天城,确实肚中空泛。”
“好香的烙饼……”
身后传来议论声,那领头的旗官嘬嘬牙花子,上前拿起一块烙饼,闻了闻。
“你阿叔早前还在卖饼,这会儿怎就病倒了?”
“唉,年纪大了,病来如山倒,前两日便感恶寒,今中午吹阵凉风,当即昏了。”
“这会儿人还在医馆瘫着呢……”
陈宣演得惟妙惟肖,对方不疑有他,又拿了两个烙饼分与左右。
“你是个有孝心的,胆儿也挺肥,不过我等正值换防之际,停留不得。”
“我这百十来号弟兄,个个都要吃饼,你赶紧做,待好了送进大营中,不少你钱。”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陈宣连忙作揖,退至一旁,目送着队伍远去。
州狱本就防备严密,三十步一岗,两百步一哨,并且不断有小队穿插巡游。
那狱墙更是高达三丈,内间还设有望楼。
筑基境修士,到底还是不会飞,能进去的方式只有一个,就是从州狱正门进入。
陈宣这般经营,实属无奈之举,不过好在,问题解决了。
装模作样的烙了会儿饼,他推车走向门口。
先前景象,两名守卫看在眼中,收下免费的烙饼后,并未过多为难,当即放行。
陈宣一面将烙好的饼发放给周围军士,一面观察着狱中布局。
和图解别无二致。
到了营舍门口的广场上,他借故尿急,托两名士兵看住摊车,大摇大摆的往州狱茅厕行去。
再然后,便消失于阴影拐角中。
州狱实际有两层,上设“请室”,又叫天牢,尚未迁都之时,这里是关押犯罪的皇亲国戚,官员贵族的地方。
而下层,就真的在地下,称地牢或死牢,用于关押平民百姓以及犯了重罪的死囚。
关进那里面的人,几乎没有谁能够活着出来。
陈宣要去的地方,则是原“漓州镇狱司缉事署”,也就是州狱长官办公的地方。
如今那里已经为城卫营漓州总兵王釜所占。
据称,此人亦是深居简出,平常除开去州府例行公事以外,几乎都待在缉事署中,极少露面。
陈宣却知道对方在作甚。
纵容手下搜刮民脂民膏,肆意捉拿无辜百姓入狱,进献“清源观”大量财物,以保官身。
这些,是侯府查出来的。
收押童男童女,以人之血精淬炼肉体,增长功力,才是对方真正的恶行。
龙蛇帮徐嵬,不止替岷山做事,同样也是王釜手下的伥鬼爪牙。
天色渐晚,陈宣小心翼翼的躲过巡卫,翻进了那座血气冲天的官邸。
然而他的双脚刚刚落到地板上,便是发现一道气机将自己牢牢锁定。
抬起头,厅堂之外,身着文武袍甲,手持竹简的伟岸男子,正站于台阶前,目光冰冷的望着他。
“你若自行了断,兴许还能留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