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投资知易行难

朱昂:能否先谈谈你是如何看待价值投资的?

周云:价值投资理念实际上并不复杂,我举一个简单的例子,能更好地帮助我们理解。假设一家公司的业绩没有增长,而且只存续10年,也就是说一家公司从第1年到第10年业绩不增长,从第11年起业绩为零,也不考虑资产的清算价值。在这种简单的情况下,因为没有再投资,利润可以近似地认为是自由现金流。

我们来看看以不同估值购买这家公司收益率会怎样。很显然,在10倍市盈率以上买,收益率是负的,因为公司只存续10年,我们付出的成本比未来10年利润的总和还要高;以10倍市盈率买,那么这笔投资的收益率会无限接近于零;如果我们以5倍市盈率买,收益率大约为20%;如果我们以3.3倍市盈率买,这笔投资的收益率会高达40%。收益率的计算实际就是现金流折现(DCF)估值模型的逆过程。从这个例子中可以看到,我们以不同的估值买入,最后的收益率会有显著的差异,而且以低估值买入产生的高收益并不是靠市场的炒作,我们赚取的是公司经营的利润。

所以价值投资的本源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买股票就是买公司的自由现金流。”在上述例子中,我们要买的是均匀分布在未来10年的自由现金流,而估值是我们要支付的成本,成本的变动显然会影响收益率的高低。价值投资非常强调低估值,从纯价值的角度看,低估值带来的高回报几乎是价值兑现的唯一路径。

价值投资也强调,买好公司是因为公司未来的经营是很不确定的,只有好公司才能最大程度地保证它实际的现金流和我们预期的一致,甚至超出我们购买时的预期。依然以前面的例子进行说明,假设我们以5倍市盈率买入,期望这家公司能存续10年,获得20%的回报,但是很遗憾,公司因为经营不善,5年就倒闭了,那么我们的回报就是零;如果4年就倒闭了,我们的回报就变成了负的。这就是一个典型的价值陷阱。

在上述例子中,因为买入时的估值比较便宜,所以我们能看清未来10年公司的经营即可,但是对于很多30~40倍市盈率甚至估值更高的公司,如果仅以价值投资的理念去购买,那么至少要定性地看清楚未来二三十年公司发展的大概情况。在这么长的时间跨度里,对于行业属性、商业模式、竞争壁垒等定性的判断就比较重要了。因此,在价值投资中,“好”和“便宜”是同等重要的。

朱昂:那么,你觉得什么是好公司?

周云:“寻找幸运且能干的公司”是我们公司的核心投资理念之一,“幸运”和“能干”可以看成“好公司”的两个不同层面。

首先,我觉得幸运应该排在能干之前。一方面,伟大的公司都是时代的产物,很多我们曾经认为很优秀的公司在属于自己的时代过去之后,再能干可能也变得没有了意义。我最早是医药行业研究员,入行时医药行业还处于仿制药的黄金期,不少仿制速度快、销售能力强的公司当时都维持了非常快的利润增速,股价的复合回报也非常高。但是2018年仿制药集采之后,公司的这些能力就没有了用武之地,庞大的医药代表队伍甚至成为某些公司转型的拖累。

另一方面,相对于能干,我们对幸运的评价会更加客观一点,因为无论是对行业属性还是商业模式,抑或景气度,我们都可以做出相对客观的评价。而能不能干更多基于主观评价,容易受结果偏见的影响。避免结果偏见最好的方式是在公司经营不顺的时候,看我们是否还依然相信公司的能力,如果相信,那么置信度会高很多。我觉得对基金经理的评价也是如此,在基金业绩好的时候,会有很多理由来解释优秀的业绩,但实际上很可能只是结果偏见。如果在业绩不好的时候,我们依然能够根据逻辑或框架相信基金经理的投资能力,实际上更难能可贵。

其次,我们需要明白所处的世界是有灰度的,它不是一个非黑即白的世界,但是资本市场容易给上市公司贴标签。买市场公认的好公司,哪怕是长期业绩非常优异的公司也不一定会获得满意的投资结果。《基业长青》里列举的18家卓越的公司后期的股价表现就是最好的例子,这18家公司在成书前的64年中的平均股价涨幅是SP500指数的15倍,然而在成书后的5年,就已经跑输了指数,时至今日,这18家公司的表现非但大幅跑输指数,有几家已经被收购或者倒闭。究其背后的原因主要有三点:有些公司可能本身并没有那么优秀,只是幸存者偏差;有些公司的确很优秀,打败了所有竞争对手,却遗憾地输给了时代;还有些公司优秀且一直幸运,但是市场对它的预期太高,过高的估值导致股价表现一般。

最后,对“好”的判断实际上是非常难的,我们不能过高地估计自己的能力,要为犯错留有余地,这个余地就是足够的安全边际和合适的组合仓位。

朱昂:为什么价值投资实践起来那么难?

周云:第一个难点是对价值的判断。这个世界太复杂了,我们对未来的很多预测可能都是错的。而且预测的时间跨度越长,错误的程度就越高。1996年芒格曾经在一次演讲中对可口可乐的利润和市值进行了预测,这个预测非常符合逻辑,也不激进,但是站在今天的角度看,芒格的预测错得离谱。即使像芒格这样的投资大师,对自己最熟悉的公司的预测都会出错,更不要说我们普通人了。

第二个难点是对人性的坚守。巴菲特过去60年只买了几十只股票,对于看好的标的,他可以一直等待,等到金融危机的时候才入手。这与我们每年较高的换手率和持股数量有很大的差异。

所以我觉得我们一方面要深刻理解价值投资理念,另一方面也要清楚在公募基金做不了纯巴菲特式的价值投资。

首先,纯价值投资需要很长的资金久期和考核期限与之匹配。

其次,价值投资通常以控制公司自由现金流为前提,但我们作为流通股东只能以分红形式兑现价值,中间隔着公司治理的巨大鸿沟。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作为普通人,我们的能力可能远低于巴菲特,而交易频率远高于他,纯粹的模仿只会是东施效颦。所以,除了价值判断,我们需要加上别的维度来提高投资业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