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枫带着苏聆聆进到了一个大型报告厅中。
两人进去,穿过大厅,径直到同传箱里检查设备。
“设备我之前找人帮忙调过,以防万一,你再检查检查。”江遇枫指着长桌上的同传设备道。
苏聆聆拉开椅子坐下,先后检查了主机和红外发射机后,戴上耳机试了试音,走完一个流程,不过两三分钟,取下耳机,冲江遇枫笑道:
“可以了,挺好的。”
另一个同行早就到了,也是江遇枫临时拉来的,是国内985毕业的一个硕士生,叫杨珩川,在国内同传界内,也算是小有名气。
“这位是我的师妹,苏聆聆,你也可以叫她Oliva,今天和你一起搭档。”江遇枫向杨珩川介绍完。
杨珩川震惊。
好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竟然见到了Oliva本尊。
干同传这一行的,早就听说过Oliva这位大神。
苏聆聆,英文名Oliva,北清英专毕业后,公费保送到了加拿大卡尔加里大学,硕博连读,留学期间曾斩获无数国际奖项,并且还跟着同传界天花板Noah主持过数场国际知名会议。
每场会议,师徒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口译全程,零差错。
“前辈你好,你好你好,我叫杨珩川,您叫我小川就好了。”杨珩川紧张得不敢直视苏聆聆的眼睛。
苏聆聆早就习惯这样的场合,从容地伸出一只手:“你好,杨老师,不用这么客气,叫我Oliva就行。”
两人又交流了一会儿细节,虽说是交流,但基本都是苏聆聆在说,杨珩川在听。
苏聆聆说什么,杨珩川都表示赞同,全程一脸崇拜,妥妥的迷弟一枚。
在杨珩川眼里,Oliva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天生的自信,她美丽大方,谈吐自然,值得所有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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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聆聆以前很自卑。
但仔细想来,她并不是从小就自卑的。
初中之前,她性格还是很外向的。
小学六年,班级里举办任何大大小小的活动,她都会积极报名。
有次六一儿童节,光她一个人,就报了八个项目,最后还收割了八张奖状。
小学毕业后,她家的土砖墙上,已经糊满了密密麻麻的奖状。奖项很多,比如什么跳舞第一名,唱歌第一名,绘画第一名,作文第一名,还有优秀少先队员,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等。
多如牛毛,她骄傲得很。
苏聆聆靠着这些奖以及学霸的身份,在红星村小学过了几年众星捧月的生活。全村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知道宋家有个了不得的女儿。
小学校长是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五十多岁,姓方,初中学历。村里人都喊他方校长。
据说,方校长当年回村建校的时候,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方校长一腔热血,致力于建设家乡小学中。红星村小学就此诞生。
那时,村里人大多没什么文化,思想封建固化,加上家里活多,大多都不愿让孩子们去上学。
在他们心里,孩子长大到一定年龄,就得出力帮大人干活了。读什么书啊,浪费时间。
女孩儿们更是,十四五岁就已经被父母订了亲事,十七八岁,就打发了,送到婆家去了。
所以,红星村小学初建那几年,只有一个班,班里只有十几个学生。到苏聆聆这一代时,红星村小学已经发展为六个年级加个学前班的规模。
但,全校师生加起来,也就两三百人。小升初考试,是苏聆聆第一次离开红星村。
小升初是统考,全乡十八村的小学生都要聚在乡中学考试。
也就是那时,她才知道,原来别的村的小学,光是一个年级就能分出六七个班级来。
别人介绍自己是某某小学六年三班的时,她要犹豫很久,才回答自己是红星村小学六年一班的。
全校六年级就一个班,应该就是六年一班了吧,她想。
那一年,刚好普及九年义务教育,想上初中不用考,小升初的试卷压根不改,读完六年级就直接升入乡初中。
但是所有人都说,苏聆聆是个好苗子,得推荐去县城读初中,毕竟乡初中教学质量出了名的很烂,就算是年级第一,也考不上市一中。
苏聆聆可能是被周围的人捧得太高了,她也坚定地认为自己成绩很好,应该去县里上初中。
于是,在方校长的推荐下,苏聆聆直接跨越镇中学,进了绍通县麒麟中学。
整个红星村小学,只有一个能推荐到县里上学的名额,校长给了苏聆聆。
麒麟中学新生正式上课前,要进行为期五天的军训。
她穿着迷彩站在队伍里,觉得新奇又美好,教官下的每个口令,她都在认真听,每个动作都做得很认真。
她积极地对周围的陌生面孔释放善意时,收到的却是很多异样的目光。
很多人都在议论她。
他们说她头发乱得像鸡窝,说她军训服里面的衣领泛黄,说她有脚臭,说她有口臭,说她鞋子很脏……说她是个乡巴佬。
军训结束后,不知哪个无聊的男生,以班级为范围,整了个恶俗的丑女榜评选。
丑女榜上,苏聆聆排名第一。
苏聆聆知道这个事时,很生气,但却不知道该找谁理论,因为针对她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个团体。
在初一(8)班这个集体中,她像个丑小鸭,几乎所有人都对她避之不及。
她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在遭遇过这一切后,像是羽翼被折了般,眼底的自信逐渐隐没。
从那时起,她习惯性地低头走路,因为不敢抬头,怕别人说自己丑。
有一天晚自习,班主任说要选个班长,让以前当过班长的同学都站起来。
苏聆聆当过班长呀,她从小学一年级就是班长,当了整整六年。
她很真诚地站起来,期待班主任的目光什么时候向她看过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问她叫什么名字,当过几年班长。
她在心里想好了话术,若是班主任问,她就回答,说她叫苏聆聆,尔是你字少个单人旁,来是你来我往的来,当过六年班长,而且还兼职过三年的学习委员。
这肯定是件顶顶骄傲的事情了,那些同学总该对她刮目相看一回了吧。
陆陆续续站起来四五个同学,有男有女。教室里闹哄哄一片,依稀能从一片杂音中,辨出几句清晰的话来。
他们在讨论站起来的谁谁谁,从前在示范小学如何如何出名,当班长当得还不错,以及谁谁又是来自二小的,脾气爆炸得很,当班长肯定是不行的。她听到了自己。
他们似乎都不清楚她叫什么名字,索性在背地里叫她乡巴佬。
还有男生坏笑着,叫她大胸妹。
他们胡乱猜测着她是哪所小学的,猜来猜去,二小的同学推给示范的,示范的又推给七小的,总之谁都不承认,这个乡巴佬来自自己的小学。
“就她那个含胸驼背的模样,真当过班长,该不会是撒谎吧,这种人都能当班长了?”
“你声音小点,被她听到怎么办。”
有人嫌她太大声,劝道。“听到就听到,我从小到大怕过谁,她不爽就来找我啊,不过看她那怂样,估计也不敢来。”
那同学还特意转头看了一眼苏聆聆,像是挑衅,又像是在确认她到底有没有听到。
苏聆聆看着讲台,眼珠子都没转一下,表情再自然不过,像是真没听到。
她看着班主任走到那些站起来的同学面前,一个一个地问他们,好像在问姓名和一些基本信息,距离隔得远,没听到几个字,只能大概看表情和唇语猜个大概。
终于,班主任问完她前面最后一个,转头看了一眼最后一排的苏聆聆,但没停留超过一秒,就收回了视线,像是没发觉她也站着一样,双脚转了个弯,回到了讲台。
“好了,我大概了解了一下,咱们班以前当过班长的同学,分别有这几位啊,……你们投票从他们中选个班长出来吧。”
班主任口里的那几位,没有苏聆聆。
苏聆聆不死心地又站了一会儿。
她在最后一排,前面的男生太高了,班主任应该没看到,她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一些。
如此想着,她把手高高地举起来,顾不得尴尬,咬着唇,脸色发白地大声道:
“老师……还有我,我也当过班长。”
老师没听到,他正好转身面向黑板,写下一个名字。
她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听到了一片低笑声。
她仍旧站着,咬着牙,提高音量,坚持道:“老师,我以前当过班长。”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班主任终于转身。这回听到她说的话了。
他眉头微微一皱,用手示意她坐:“老师知道了,你先坐。”
她坐下,以为班主任很快就会把她的名字加上去。但没有,班主任冷酷到,甚至都没夸她一句,苏聆聆,你很勇敢。
她心底的凉意陡增,只觉从头到脚,都在诠释什么叫尴尬。
她又羞又愤地坐了回去,将头整个埋到桌子上,将课本竖起来挡在前面,仿佛这样,就能挡住世俗鄙夷的目光了。
仿佛这样,她就还是那个骄傲的苏聆聆。
后来的班长,自然不是她,毕竟丑小鸭连竞选名单都没上。
这段记忆,把苏聆聆的内心变得无比敏感自卑。
从那以后,直到后来上大学,不管是报名班级活动,还是回答老师问题,苏聆聆再也没有主动举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