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病拎起酒壶给他倒满,坐下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说不死药就得先说不死教。”
“这个教派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兴起的,时间上约莫得有百年之久。”
“和教名一样,他们以长生不死为目的。多从下层百姓中笼络信众,相传他们能法术,通神灵,每到一处都开义诊、义斋。”
陆病听到这忍不住插话:“这不是挺好吗?”
王海天嘴角勾起冷笑:“好?那是明面上。”
“暗地里的事,光官方记载就有抢盗、掳民、祸女等等,类别不胜枚举,这些事少则数千起,多则数万。”
“而这还不是最坏的,更坏的是掘人坟墓,盗食婴孩,这些都有明确的官册记录。”
陆病提杯先饮,疑怪问到:“前面的我还能归结为人祸,后面的又目的何在?”
“不清楚,大抵是祭祀一类的吧,这些异教都差不多。”王海天摇头叹息。
“后来先君祯明帝即位,全国范围内清剿异教,甚至连仙教也一并逐出国境,这些邪佞妖祟才算偃旗息鼓,不见踪影。”
“去哪了?”陆病接着问。
王海天嗤笑一声:“压根就没走,只是由明转暗。”
“你想想,在祯明帝之前,历代君王都不曾管束过这些异教,甚至远追三代的华康帝还是教徒。”
“这种情况下,权教结合,早就根深蒂固。官来护教,教来治民养官。”
“那些人是财禄也占了,声名也占了。”王海天苦笑摇头。
陆病也有心了解自己身处的这片环境,毕竟这些在他继承的记忆里可没有,多的是对疾苦的体会和流荡生活。
于是他明知故问,接着递话头。
“那现在应该好了?”
听陆病说到现在,王海天将手里的酒杯重重摔下,冷笑不止。
“是好了,藏得更深了,渗的更透了。”
说完这话,他便不再多言。
“说跑题了,说不死药吧。”王海天摇摇头,将话题扯开。
“据我所知,不死药是他们求长生的关键。”
“按不死教的神话说,不死药是司生之主赐给万民的福祉。炼药的方法千奇百怪,不一而是,只依神谕。”
“如你所说的二十年前,虽然我不知具体细节,但我知道,那场灾祸就是为炼不死药。”
言及二十年前事,王海天眼底闪过一丝恐惧。
虽然当时他并不在清丰县,但光是风闻谣传,听起来就足够惊骇。
“当时炼药的方法是杀人,凝血为药,以骨为柴,铺皮作鼎,以苍生哀嚎为火。”
饶是陆病,听他说出这方法也不由发寒。
“三天,仅是三天,清丰县十里无炊烟,百里无人迹。”
“当时我刚科举登第,在京待补,风闻一起,朝野哗然。”
“祯明帝震怒,说宁错杀不放过,急巡天下,血屠妖邪,结果......途中病亡。”王海天意味深长的看向陆病。
“至于现在就不知道了,从一开始,案子你就比我查的清楚,可能知道的多过我。”
王海天不再说话,而是自斟自饮,等待陆病。
“锦娘跑了。”陆病平淡说到。
昏黄烛光中,王海天突然抬头,和陆病眼神对上。
“是她......?”
陆病点头:“是她。”
“人应该是午时前跑的,你们衙门现在估计也知情了,绣衣坊那边,方大衣还在查赵家大子。”
“我这种种罪名可算坐实了。”陆病短叹一声,言语中多有自嘲。
“什么罪名,私杀要犯?”王海天疑问到。
“这算一个,我开始被马昌误导,告诉方大衣要找赵缺,还有一桩就是夜闯牢狱。”
“夜闯牢狱,私杀要犯,嫁祸栽赃,他是想我死啊。”陆病冷笑两声,方大衣的心思已经变了。
王海天饮下一口,玩笑到:“难怪,我还以为你是受不了禁闭之苦。”
随后,他神色严谨:“不过,提到你们大衣方求,他这个人......藏得深,和很多势力都有勾结。”
陆病心里暗道声难怪,之后就猜疑起来。
如果说多方勾结,那和不死教会不会有勾结呢?
再有,不死药这东西代表长生,那么珍贵的玩意,真的没有其他人动心么?
而自己现在做的一切,似乎都在阻碍不死药的进度,那不管方大衣和哪方势力勾结,实际上都有杀自己的理由。
“我记住了。”他如是回答。
接着,陆病提出目前最关键的问题。
“找锦娘的事......你有眉目吗?”
王海天苦笑:“我哪有什么眉目。”
“不过一定要说的话,他和马昌是一个村子的人,你可以去查查。这也是当时我定情杀的一个原因,两人从来有旧。”
“什么村子。”陆病继续追问。
“中黄村。”
“中黄村......”陆病在脑子里搜索继承的记忆。
找到了!
中黄村,位处清丰、清原两县之西,靠近海岸,地方偏僻,以鱼获为生。
“事不宜迟,我今晚就动身。”
“不过,出城的事需要你帮我安排下。”陆病毫不客气开口。
王海天也爽快,当即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想答,我今晚就得换个方式出城了。”陆病眼中浮起冷酷的杀意。
“问吧。”
“为什么插手这件事,并且愿意帮我,你不用说认为我背景深厚之类的话,或许有这个原因,但不足以你卖命。”
陆病平淡的注视王海天。
“你太多疑,不过是好事,这世道单纯的人太难活。”王海天朗笑两声,没有计较陆病的咄咄相逼。
他的目光低垂下来。
“当年我二甲登第,染墨翰林,到今天却是个小小典史,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病没有回答,而是静待下文。
“因为我书生气太重,看不惯太多事情。”
“后来一家老小因为我的意气自守而穷困潦倒,先是无钱求医,大子病夭。后是家中无食,我妻上山掘菜,摔落身亡。”
“我到这里十年了,从权做狗,屈富为奴,这样的日子让我都快忘了以前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是近来开悟吧,又听人说不死药重来的风闻。”
“我熬不住了。”王海天眼神飘忽,若有所思。
“儒门素有炼心成金石的说法,可我的心已经黑了......”王海天痛苦摇头。
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一件生不如死的事。
突然,他从座上站起,朝陆病弯腰,深深一礼。
“尊驾,我家有小子,年不过十六。”
“若我有事,望尊驾看在助力的份上,扶持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