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颠倒

“快进去!”黑鸦急促的声音在陆病耳旁响起。

他扭头看,黑鸦正一个劲的给他使眼色。

再看马褂男,脸上赫然变了副样子,嘴角高高上咧,半低着头看他,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上宾不满意的话,可以说的。”

阴森的语气让陆病脊背发麻。

他硬着头皮,弯腰钻入轿子,轻轻坐下,不敢有丝毫大动作。

一落座,首先从两股传来极其柔软的触感,还带着点温热的湿漉,十分奇异。

见陆病坐下,马褂男神色再次变回先前,一挥手,示意挡帘旁的人放下皮肉。

皮肉摇摆下放,带起闷臭的腥风,光亮被格挡在外。

就听外边熟悉的唱话声再度响起:“宾从主顺,四方平安,起轿嘞......!”

随着坐下软肉如波浪般蠕动两下,腾空感瞬间出现,陆病没有准备,身形晃荡摇摆两下,扑在右侧的围靠上。

脸贴在上面,又黏又腻的触感让他马上向旁挪动。

“这种体验,平生罕见啊。”黑鸦感慨从黑暗中传出。

陆病太阳穴跳动两下,一种想把它捏死的冲动从心里涌。

“你可以没事多来体验下。”

倒不是陆病有洁癖,关键是太臭,太粘腻,这种感觉不断撩拨他的神经,几欲发狂。

陆病话音一落,外界唢呐、腰鼓等声音瞬间作响,气氛喜庆非凡。

哄闹喧腾的曲子在现在听来却并未添上些火热气,反而像一盆冷水,给陆病从头到脚寒了个遍。

在他听来只觉得无限嘈杂,吵得什么也听不清,甚至出现耳鸣。

又不知道是他的幻觉,还是如何,耳鸣中竟隐隐夹杂有窃窃私语,男的女的,竞相登台。嬉笑怒骂,你来我往。

头上的血管以极高的频率跳动,连带着一种胀大的臃肿感在脑袋上徘徊不断。

唯一能有所感觉的,就是身体上持续传来的颠簸感,比骑马更甚,让人五脏六腑不由发颤。

“你咋了?”

隐约中,陆病听到黑鸦的询问,但他根本腾不出精力回应。

只是闭目,尽量抵抗耳鸣与私语,以及颠簸导致的眩晕感的冲击。

不知过去多久,随着一阵凉爽的清风吹入,颠簸的眩晕在远去,耳鸣与私语渐渐变小,最终消失。

陆病疲惫的睁开眼,便看见右侧的皮肉挡帘已经被掀开,马褂男正探头看他。

“上宾阴德齐天,刚赶您来又撞上接亲的喜驾,何不上去讨个吉利呢?”马褂男欠身伸手,好话连连。

陆病本就刚缓过来,神情恍惚,下意识就搭上对方的手,下了轿。

外边凉风阵阵,尽是雨后的泥腥草香。

歌鼓已停,一片寂静中,只有天风拂叶的声音沙沙作响,和拍掌声似的。

陆病定了定神,这才打眼看去。

只见他们前方,正呈两列站着身披白麻的人。

为首的举着幡,捧着牌,默默站着。

再往后是数个青壮,抬着一口长宽极为夸张的棺材,头尾两个红漆寿字在灯火下异常扎眼。

赫然是白事该有的配置和装扮。

不过,诡异的是这些人无一个面带悲戚,尽是笑脸。

“这分明是丧事!”陆病侧头,语气生硬的向马褂男说到。

马褂男听着,脸上浮现出不解和疑惑。

“上宾错眼了,那分明是喜事,我们这才是丧事。”他指着对面的人马,向陆病说到。

陆病头轰然炸开,什么意思?

“我是活人,哪来的丧事。”陆病接着质问。

他这话一出,就见马褂男以及周围的男男女女都窃笑起来。

笑了一阵,马褂男接着回答:“活不就是丧,死不就是喜嘛,上宾莫不是昏头了。”

陆病环视周围,突然感觉怪诞无比,他下意识后退一步。

“好爷爷,你别跟他辩,快回来。”

黑鸦焦急的催促声自他脑海响起,将那种诡异的怪诞感驱散。

他深吸口气,将心神定下,头也不回的往轿子里走。

边走边道:“这吉利不用讨,快点赶路吧。”

直到坐回轿子,皮肉挡帘遮下。

陆病这才长出一口气。

在他对面,黑鸦的声音幽幽传出:“你这是作死啊,他让你下你就下?”

陆病回想刚才的一切,下意识摸了摸后背,这才发现背上全是冷汗。

“我也不知道之前怎么回事。”陆病如是回答,他没有选择和黑鸦说之前的耳鸣和私语。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导致的,如果是牌桌,那么说出来会死。

这不是什么明文规定,而是出于陆病的某种直觉,就和不完成事件牌一样。

两人接下来无话,只有外边细微的嬉笑声传进。

大概是笑陆病怎么那么奇怪,这种常理都能弄错。

没多久,悬空感再次出现,陆病知道,这是又起轿了。

敲敲打打紧接着也重新开始。

喧嚣的队伍接着启程。

“我们这是进阴间了?”陆病向黑鸦试探性问到,联想到先前的城隍庙,他最先得出这个问题。

黑鸦无奈的声音响起:“进个蛋的阴间,谁家阴间生死是倒的,那还搞什么赏功罚过。”

正当陆病还想再问,外边的喜乐中忽然杂入悲戚的鼓吹。

陆病微微推开左边的皮肉挡帘,透过缝隙看向外面。

就见白事那伙人也发动起来,灵幡高举,在空中飘飘荡荡。

唢呐沉痛哀婉,顺着风一路流淌。

悲喜两种吹乐交杂,伴着两边人马一哭一笑,接连传进陆病耳中。

树叶飕飕的声音,像隐秘中的观众,在为这场红白闹事鼓掌相庆。

眩晕,私语,竞相登台,再次占据陆病的脑海。

模糊中他又听见黑鸦的声音,不过却不是试探的呼唤,而是焦急的叫喊。

他逐渐睡去,做了个梦。

梦里,陆病看见有个和自己长相一样的人,那人蹲在一边哭泣,陆病叫他,他也不搭理。

最后又跟疯癫一样,带着涕泪紧紧掐住陆病的喉咙。

神色怨恨,嘴里好像在咒骂什么,但陆病听不见。

还梦到‘解厄’中的那条林间小路,月亮无声,高挂在天上。

浮云凝滞,好似从不会移动。

他还是虚无的在寻觅什么,于那条路上行走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