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既然无惑,那便开始吧。”了无轻笑一声,手里拿出一卷经文。
陆病微微点头,其实在陆姨死后,他便已经不再排斥二心。
正如二心所说的,在这个世界上,他们本是一个人,只是不同的念头罢了。
了无拈香点燃,放入莲花底座中,面目虔诚的翻开经文,轻吸一口气低声唱诵。
玄奥的经韵入耳,陆病的心神不觉恍惚起来。他盘膝坐于蒲团,万念具消,学着了无的模样双手合十,进入禅定。
黑暗的内心世界中,二心同样如此,只是在他脸上多出几道泪痕。
待因缘尽数回溯,他在这世上的痕迹便真的了却,从此只有陆病,而无阿病。
意识懵懂间,陆病眼前渐渐出现模糊的金光,像是太阳燎过眼皮,有些滚烫感传来。
“阿病!你在这干嘛呢?”
稚嫩的童声突然在他耳边响起,陆病下意识想要转头,却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了身体。
稍许,眼睛睁开,日照小溪的美景径直撞入。
“阿满,你不觉得这里很美吗?”陆病开口,吐出的却是一般稚嫩的声音。
叫他的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的男孩,长得干瘦,遍布补丁的麻衫敞开,露出皮包骨的胸腹。
他脸上很脏,还甩着鼻涕。
“美,要是跳下去洗个澡,那就更美了。”阿满憨笑着脱下上衣,甩在一边。
不等他阻拦,男孩鱼跃而下,激起半天波浪。
旁边洗衣的大娘投来厌恶的目光,忙把木杵和盆挪开,怕这水脏了刚洗好的衣物。
虽说不过是几件破烂布料,补了又补,不甚值钱,但好歹是一家老小仅剩的尊严。
“美,美个死人。”她低声嘀咕,怨恨的看眼西天的垂日和光照下的荒原老树,转身迈着虚浮的步伐走开。
“来啊,你也下来洗啊!”
阿满嬉笑着泼出簇簇水花,把他游离的目光唤回。
“打你个泼皮!”他笑骂两句,忙不迭将衣物脱下,跳下去追阿满。
玩闹间,他远远见着下游有几个背着竹筐的人正向这边走。
视线中的画面渐渐扭转,而后再度展开。
还是夕阳老树和小溪,他和阿满一身湿透,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后怕。
他的手臂上还带着一条狭长的伤口。
“跟俺回家,让俺娘拿草药帮你敷上。”阿满焦急摆弄他的手。
“会不会......不太好。”他苍白的嘴唇嗫嚅着。
阿满见他如此,急忙解释:“那有啥不好,你救了俺的命,俺娘跪你还来不及。”
画面扭转,这次是在一间昏暗的小屋,天已半黑,屋里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熹微的光亮,勉强看清房内的摆设。
里屋传出阿满的哭声,还有女人的训斥声。
“让你不听话!陆家的是皮娃子一个,你也跟着皮?”
“那些人是要吃小孩嘞!你被抓了去,能有的活?”
他在外边听着,心里有些莫名的恐慌。
吃人?他听阿娘和人谈话说过,这年月,同村的小孩不好吃,所以要到外村去抓小孩回来吃。
他记得阿娘和谈话的人说到这就是一阵唉声叹气。
旋即,他又想到。若这么说,那自己是不是做了件大好事,像影子戏里的英雄!
不过,阿满娘刚才说的话他听的有些不是滋味,皮娃子怎的?那也救了阿满的命。
想着,他摸着黑就向门外走,却被半路挡回来。
来的是阿满他爹。
“娃子,你莫走。咋的你也是阿满的救命恩人,在这吃了饭再回也不晚。”沙哑的声音自昏暗中传出。
他看不着男人的脸,心里的恐慌更重。
“俺没跟娘说,她会着急。”他小声嘀咕。
男人没有更多回复,只是囫囵着说已经跟他娘打过招呼。
里屋的打骂渐渐悄下来,跟着是倒箱弄柜的翻找声。
不一会,又传来女人尖细的喜悦声:“嘿,在这呢!”
他听着,恐慌更大了,一种想夺门而出的冲动在心底催促。
‘嘭’,门被关上,是男人动的手。
这声响带着他心肝都在发颤。
接着,他被按倒在地,男人常年做工务农,力量出奇的大,莫说反击,就连挣扎也做不到。
“娃儿,莫怪阿叔,怪就怪你太皮。”男人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狠辣与贪婪。
脚步声从里屋出来,正往这边来。
“老嘎子,把他按住了!”女人忙吩咐,声音低沉,恐被人听着。
他的嘴被男人死死捂住。
里屋的阿满正哭泣的呐喊:“爹,娘!你们这是做啥子!你们这是做啥子!”
画面再度扭曲、延展。
这次是在阿满家的小院,他被阿娘怀在身后。
院里亮堂堂一片,来了不少人。
他们举着火把,一声不吭的围着屋子站定。在前方,是怀抱阿满的女人,她满脸惊恐无助。
男人倒在她身旁,七窍流着血,脑后是一片暗色污迹。
“陆家的,你说!该怎么整?”为首的老者义正言辞,伸手指着中间的母子。
他抬头看着阿娘,阿娘面上带着狠色,喘着粗气。
“她要咋整我的娃,就咋整她的娃!这是天理报应!”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
“是!她家娃的命还是陆家娃子的,这就让他还回来!”
“没错!不救也是遭了外人的口,这下还回来便是咱们自己村的口!”
他在阿娘身后探出头,觑眼打量周围的人。
他们脸上带着村长那般的义正言辞,细看下还有些喜悦和兴奋。
他的目光又对上女人怀里的阿满。
阿满怯懦的不断向后缩,看向他的眼睛里满是乞求和恐惧。
“好,那就按大家说的!”村长迫不及待的宣告结果。
一挥手,数个男村民蜂拥而上,从女人手里抢孩子。
“娘!”阿满怕极了,疯狂哭喊,腿脚不断去蹬那些人。
“我错了......我错了!别碰我的娃!求你们了......”女人抓紧阿满的衣服,歇斯底里的哀求叫嚷。
只是,她最终也就留下了一件衣服。
男人的尸体也被收走,村长说拉去好生安葬,毕竟是村里的汉子。
阿满得手,人群一哄而散,再没谁去在意这桩恶行,毕竟已经得报。
人们相互约定着初一祠堂开祭的日子,说的口水四溅。
画面扭曲、延展。
夕阳、老树、小溪,他依旧坐在这里,只是再没见过阿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