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9日,星期四,凌晨04:51。
“快醒醒,你和他们当然不是一类人。”
一个不知是谁的声音将塞利安惊醒。
他睁开眼睛,有那么一会儿不确定自己身处在哪,也忘记回到家后做了什么,又是怎么入睡的。
只是做梦的感觉依旧令人很不舒服。
塞利安破天荒地想到绮莉说的那句话:“你真的得去医院看看”以及“我最近睡不好,总是有人喊我,让我醒过来。”——这个毫无紧要的人,此刻就如同英雄登场般降临到自己的意识当中。
而在昨晚那场噩梦里,他有着完全不同的身份。
他的母亲是雷丁当地人最喜欢的妓女。在那么一天,这个婊子碰到了某个英国旅客……好吧,用嫖客来形容比较妥当——他们一起生活两个多月,简直是笔大生意。然后又是某个晚上,他出生了,并且那位贵公子哥没留下什么就离开了,而他的社会地位立马仅次于百年前在棉花地里挨鞭子的那类人。
接着这个地方发生了场灾难,剧情实在和某些下三滥的丧尸科幻片一样,因为亲朋好友的离去,作为“主角”的塞利安立马觉醒了超能力——好吧,其实也不算很厉害,就是你经常在青春期孩子书包里翻到的那种杂志剧情——阉割版念能力,他能操控周身事物,让它们以一种诡异到违反物理学的力量释放出去。
在这个故事的前部分高潮情节里,他们遭遇了一次无伤大雅的事故——有那么几头丧尸想闯进幸存者刚搭建起来的营地,我们的“主角”立马露了一手。
他对着惊恐、不知所措的同伴说道:“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那一刻真是如梦如幻,那一刻英雄的承诺,那圣洁且救赎的氛围肉麻到塞利安一想起来就开始干呕——他的确是吐了,并且一边吐,一边无意识地扯着自己的头发,脑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梦里的场景。
那位主角很是随意地抬起手,接着有什么东西就浮现在空中——十颗弹珠,款式普通到你在任何便利店都能买到——它们围着英雄转了几个圈,非常有仪式感,然后骤的向前方炸出。
这些小玩意儿的力道强得令人匪夷所思,速度超过每秒五百英里,并且看那趋势只会越来越快。
从出手到彻底结束的时间加到一块也不超过五秒,那感觉就像是你打了个喷嚏那么简单——你恍了个神,死神也完成了一次呼吸。
所有丧尸的脑袋都没了一大半,它们纷纷倒地,像是被伐倒的腐木,没有几秒前的嚣张跋扈,也没有任何威胁性。
接着他回头,看到同伴们震惊的目光。
如同每一个英雄故事里描述的一样,塞利安得到了“尊重”——那些朋友,无论是在末日后认识的还是早早结交的,他们在最初的震惊和迷惑之后,继而燃起的是骄傲之情——他们都说自己早知道他是个有出息的大人物,说他打小就疾恶如仇,长大后可不得成为救同胞与水深火热的顶级硬汉,用词夸张到了极点,搞得好像每个都有什么占卜能力似的。
尤其是他那个总是嚷嚷着“我就不该生你”的母亲——现在可谓是容光焕发,精神状态年轻了几十岁,以往那种“孩子是死是活与我没有任何关系”的模样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大概以后也不会出现了。
而在这之后没几个小时,大概是第二天太阳刚露头的时候,他就被营地的负责人当猪宰了——好吧,也可以说是领袖,你明白的,就是行尸走肉那一套——因为这家伙认为他的出现实在是影响自己的统治力,所以用了那么些很容易搞来的烈性毒药,再把它们放在罐头里。
塞利安死得不明不白,毕竟在那个梦里,他的思想非常单纯,只是想着能让大家活下去就好了。
不管怎样,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因为那道奇怪的声音,而它的荒谬程度也夸张到塞利安仍觉身处其中。
只是梦而已,他这么想着,或许是昨天见到的怪事太多了,所以大脑才会给生活增添一些反胃记忆。
05:42。
塞利安彻底没了继续睡下去的心情,他起身去冲了个澡,途中注意到那些红疹正向四面八方蔓延。痕迹很淡,并且形状非常诡异,像蔷薇花般的印泥,触目地点在雪地之上,又和某种古老族群里推崇的图腾似的,透露着不安与黑暗。
换好衣服后,他又在阳台抽了几支烟,随后安静地坐进沙发,打开电视,随便切了个台。
尽管从日常工作里很难看出来,但塞利安在家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发呆、看书以及观看电台提供的免费色情节目,偶尔也会看点实时新闻解乏。
倒不是想着借此陶冶情操,成为什么谈吐风趣并且行事沉稳的男人,主要是他比较乐意用这些东西消耗时间。
由于起得太早的原因,一些节目还没到播放点,他只能再次点上支烟,将频道切到医疗新闻。
塞利安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大概是被那句“最近才出现的一种流感”所影响,更何况这段时间他的身体的确是不太舒服。
第五根烟快燃尽的时候,他在一堆堕胎风险、内脏移植建议和器官回收的报道中找到了一条不那么起眼的标题。
【底特律爆发一种罕见的病毒。】
待他切进去后却发现里面并没有太多的文章,专家只说是新型流感,感染者长有花瓣状红疹,睡眠质量大大下降,易怒,乏力,幻听以及幻视等症状。
唯一加粗的内容还是当地刺青业正受到重大的打击,甚至还附带了几个不嫌事大的家伙为此举牌游街的图片。
塞利安灭掉烟,觉得自己疑神疑鬼地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逼。
上午06:36。
天还未完全亮。
人行道内有个打扮如同社会精英,但精神状态犹如流浪汉的另类。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些人你是无法接近的,他们工作之外的时间就是整天整夜地坐在房间里,默不作声地回想着人生里犯下的种种错误,那种痛苦、昏暗和阴沉,从童年开始就冒出头来,并且与他们往后的所有日子都有挂钩。
塞利安知道这就是他日日夜夜所重复的故事。
而今天有些不同。
06:52。
地铁站依旧是形形色色的上班族。
人们的视线基本都停留在隔绝站台的玻璃上,眼睛仿如空壳,解剖自我,穿透回忆,停留在不知哪一层的精神世界。潮湿而晦暗,没有阳光,没有氧气,只把自我牢牢锁住,或是放逐,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塞利安吃完在路边买来的早餐,然后加入这些“死人”的队伍。
没过多久,站台的另一侧传来嘈杂。
他看到入口有警督的人赶过来,还有不少拿着摄像机和话筒的记者,大概又是某个因为器官移植交易而倾家荡产的傻子在闹事。
真是些没脑子的人,塞利安想着,这事儿除了他们内部员工明白有多黑水,大约只有每个月过来收运营费的“顶层人群”清楚。
也许每个人都心知肚明,但只是故意装作不明白,毕竟大家都在努力地作践其他人的生命。
他松开袖口的扣子,转过身,向闹剧的发声地走去。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离上班点还早,大概只是凑凑热闹。
“英雄的人格。”
“可惜那个时空也是错误的。”
恍惚间,塞利安听到有谁在自己背后说了点什么。而在三五成群看客的正前方,他找到了她——那是一个失去双腿,颓靠在轮椅上的女人。
她正和赶来的记者述说自己的经历,从谈话间他知道这孩子叫格莱,好巧不巧的是就是塞利安公司的客户。
她期期艾艾,表情恐惧地说自己是怎么被那些人利用套路贷捆住,不得已把自己的右腿移植给某个能力很大的贵族子女。但只是过了不到一个星期贷款的利息就又变多了,于是另一条腿也完成了“成就他人梦想”的使命。
塞利安听了开头就知道后续剧情会这么发展了,这是那些管理员习以为常的一种索取方式,广泛应用在格莱这类刚从学校毕业的蠢货身上——并且丢出的橄榄枝基本都是去纽约当顶级名模,也没人管是不是真的,起码前几天她们收到的钞票足够真,然后事情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人们的欲望,敌对和侵略性,是多么恐怖的噩梦都无法与之相比的。他们在无法承担后果时只能叹气,后来连反应都没了,觉得就这么过过得了。
但总有人会忍不下去。
格莱又指控那家贷款公司的好几个高层强奸了自己——当事人自然不在场,但是在很短的时间里派出了“代表”——也就是经常收罚款的那几个家伙——他们先是极为严厉地表示这种事发生在本公司绝对是不容允许的,接着又指名道姓说了好几个事件“相关人”的不足——但塞利安从没听过这些名字。
接着,这些人对着镜头纷纷表示,他们会将罪魁祸首供出,至于其他人……他们只是被逼无奈才参与了暴行。
他们之所以会强奸这个可怜的孩子,是因为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是被蛊惑的结果。
其中还有个人声泪俱下地说他们接到通知的时候赶忙调查了一番,有好几个同事在看到格莱照片的瞬间就被迷住了,显然这是魔鬼的诱惑,大家都是受害者,就别分个你强我弱了。
他们为此还拿出了好几个证据,尺度堪比塞利安平时看的那些电台节目,只是主角变成了那个瘫在轮椅里啜泣的孩子。
“毫无疑问,这婊……女士拥有一些特别的能力,我们当然可以交人,但她需要为蛊惑我们付出代价,包括之前欠下的所有贷款。”
有人这么说着,还擦了擦眼泪。
大多数人当然是不信这番言论的,但不管他们信不信,这事都和各位无关。
“不是的……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格莱仅存的上半身颤抖着,绝望与痛苦让空间都变得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我不是,我不是……”她的声音因为悲伤而嘶哑,这沉重而阴暗的哀伤,如毒雾般扩散开来,肆意弥漫。
她神经质地颤抖起来,却一个字都说不清楚,只是哭出声。
塞利安融化在人群中,他忽然很讨厌这种场面——一个灵魂即将死去的孩子,被无以计数饥渴、黑暗的害虫啃咬,寄生。
【英雄】
某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冒了出来,他很确定这感情不属于自己——或者说早就被他遗忘,乃至剔除——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此时此刻却莫名其妙地钻了出来,它实在是竭尽全力,也让他感到极为严重的不适。
他被一股不知从哪而来的力量推了一步。
他们注意到他。
格莱也在望着他。
塞利安对上她的眼睛——他不确定有什么东西出来了,但那些人的表情变得很惊恐——大概率不是因为这孩子脆弱的眼神,不……肯定不是,那是他自己。
当时的场面是无声的,任何辩论,反驳,八卦和质疑都瞬间消散了,只剩下一片寂静。
两个小时前,他还曾记录下那场荒唐的梦境,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无法变成那种科幻片傻冒,拥有激烈的情绪,为他人的绝望所哀伤、不顾一切、思想单纯——毕竟这些都只是大脑提供的潜意识幻想。
他只认为它们都只是故事,好比那个无人关心的流感,那些高高举起牌子的受害者,那些花瓣模样的红疹,那些幻听,那些未知来源的短信。
自始自终,塞利安所体验的世界都如梦境那般飘渺,虚幻,毫无意义——直到他做了那场荒谬的梦,直到那些红疹,那些幻听,那些短信,以及这么一双受害的眼睛出现。
这个世界开始变得清晰。
变得可怕。
变得越发的真实。
【你所摒弃的天真英雄】
他的右手拇指不受控制地缩紧,仿佛是种引导,是种指示。
空间里有东西扭曲了起来,那场景仿佛一个额外图层被强行插入到此地,因不适配导致了物理秩序的撕裂和崩坏。
随后那力量尖叫着溢出,撕毁一切。
07:02
咚——
来自手机短信提示音。
【你不得不接纳我】
【因为我已经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