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海市,绿水区。
灰蒙蒙的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点,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公交亭内,看着雨水汇成的细流。
那清澈的积水中,倒映着一个沉默的青年。
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额头,双手插在兜里,松松垮垮地站着,穿着人字拖的脚时不时抽出,挠一挠另一只脚,肉眼可见的百无聊赖。
一旁的报刊亭里,正播放着新闻。
【近期,我市发生数起凶案,手法极为相似,疑似连环杀手...】
“倒霉。”
孟槐望着远处姗姗来迟的公交车,郁闷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会下雨的他,从出租屋里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伞,结果在半道上被淋成了落汤鸡。
至于为什么要出来,那就得从早上讲起。
临近春节,许多打工人都在收拾行李,咬牙顶着路上的舟车劳顿,打算回家看看。
毕竟老话说得好,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而他很幸运,没有这种烦恼。
因为他是个孤儿。
孟槐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对此他并没有很伤心,毕竟自懂事起,他就没见过爹妈,仿佛对于那对酷爱旅游与浪漫的夫妻来说,他不过是个意外与累赘,在匆匆将他安顿好后,就又一次踏上了旅途。
等再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成了俩小盒,让他能一次全都抱进怀里。
所以,当他在早晨,从空荡荡的出租屋里醒来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
直到一个电话打来,告诉了他一个意外的消息。
孟恭,他的叔叔,回来了。
孟槐知道这位叔叔,和那对夫妻一样,也是个不着家的浪子。
他记得自己见过叔叔三次。
一次,是在那对夫妻的葬礼上,空空荡荡的灵堂里,走进来一个披着雨衣的高大身影,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闷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次,是在高中毕业时,人山人海的典礼上,裹着长长的风衣,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到他的身边,将一张银行卡塞进他的手里,说了句该长大了少年。
而这一次,是第三次,在精神病院。
是的,叔叔成了一个精神病。
从公交车上下来的孟槐,看着眼前堪称气派的精神病院,心中五味陈杂,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忽然就疯了呢?
不过,无论怎么说,他都要来探望一下。
叔叔是537号病人。
这是孟槐在询问前台小护士时,得到的消息。
537号病人住在537号病房,537号病房几乎是在精神病院里的最深处。
一路走过来,有很多的精神病人,他们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神态有些古怪。
当然,还说着一些古怪的话。
“人的脑袋其实是一个花骨朵,它能盛开出世界上最美的花。”一个精神病人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挥舞着双手,两只眼睛像是要瞪出来一样。
嘶...有点瘆人。
带路的小护士笑眯眯地说:“别害怕,他们就是喜欢说话而已,而且...”护士说到这,努了努鼻子,指了指脑袋,笑了。
我能说什么?
孟槐也只能尴尬地笑。
很快,537病房到了。
小护士笑眯眯地说:“帅哥,到了,你自己进去吧,放心,你叔叔没有暴力倾向,情绪可平稳了,是个很阳光的帅大叔。”
小护士说完便离开了,小马尾一抖一抖的,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事,扭头叮嘱道:“他有妄想症,你别信了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乱七八糟的话?不会是她们在虐待我叔吧?那我可要投诉了。
“嗯。”
孟槐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小护士很放心地走了。
透过门上的窗口,可以看见,洁白的房间里,那个壮硕如熊的中年人就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正对着房间中的大窗户,脊背挺得笔直,似乎摆根尺子都能完全贴合,双眼望着窗外摇曳的树木,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看起来真孤独…
孟槐心情复杂,这是他最后一个亲人了。
调整了一下情绪后,他开门进去了。
“我不吃药!”听到开门声,那中年人就吼了一声,声音很洪亮也很不耐烦。
孟槐感觉有些不对劲,开口解释:“我不是医生,我是孟槐,叔叔。”
“孟槐?开什么玩笑?狗比杰夫别以为带了个变声器我就认不出你...诶?”中年人骂骂咧咧地回头,然后就愣住了。
过了好几秒,就在孟槐觉得尴尬,想说话活跃一下气氛时,中年人突然哇的一声扑了过来。
“大侄啊!”
一瞬间,孟槐双脚离地,感觉自己快被勒窒息了。
被自己神经病叔叔一个拥抱给抱死?这也太憋屈了。
“叔...叔...松一下,要窒息了...”这句话孟槐几乎是挤出来的。
“哦哦...太激动了,忘了你还很娇弱。”中年人尴尬地笑着。
娇弱?跟您比起来,熊都有点可爱啊...
“咳咳咳...”孟槐努力缓着气。
可叔叔并没给他这个机会,一把揪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按在墙上,犹如壁咚一般,这就很尴尬了。
可中年人的表情十分严肃,很认真地说:“大侄,为咱家延续香火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除了那个箱子以外,没什么能留给你了。”
“叔,有话好好说,别贴这么近...”孟槐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和一个被恶霸调戏的小媳妇差不多。
“唉,一直都没怎么好好看过你,以后估计没机会了。”叔叔恋恋不舍地退开了几步。
“出了什么事吗?”孟槐有些心有余悸地问。
中年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摇了摇脑袋,低沉地说:“没事,拿上那个箱子,以后别来见我,也别让我见到你,因为那不是我,我也不会去找你,如果我去找你,那也不是我。”
嘶...孟槐听得有些瘆得慌,心里直突突,但一联想到叔叔的病,立马就有底了,试探地问了一句:“叔,要帮你叫医生吗?”
中年人顿时一愣,随后叹气道:“拿上箱子快走,我要休息了。”
“呃,那我走了。”孟槐说着就想离开,却被叔叔拉住了。
“拿上箱子!”
孟槐无奈地看向房间角落里的那个大旅行箱,没办法只能拿着了。
临走时叔叔还在不厌其烦地叮嘱:“一定要小心,晚上有人敲门千万别开,尤其是女人!”
孟槐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唠叨的力量,竟有些潸然泪下的感觉,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叔叔还在心心念念着一定要小心,充分让他感到了亲情的温暖。
于是,孟槐决定,等下一定要告诉护士,让她们加大药量,一定要治好叔叔。
毕竟,这是他最后一个亲人了。
走出精神病院,孟槐看着手里的大箱子,心里有些无奈,本来是来探望叔叔的,结果刚见面没多久,就被发病的叔叔莫名其妙地赶了出来,还拿到了这么一个箱子,也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不过,就眼下他的情况,除非这箱子里有啥值钱玩意,否则都没什么用。
刚刚步入社会的他,在浩浩荡荡的就业大军中,像是搅拌机里的杂碎一样,在激烈的内卷中,被一次又一次地被糊在角落,扣都扣不下来。
如今叔叔进了精神病院,他算是彻底断了经济来源,属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得考虑一下叔叔在精神病院里的开销。
光是想想,他都觉得两个头一个大。
之前靠着叔叔时不时打来的钱,与各种兼职零工过活,也攒下了一点积蓄。
但这点钱可不够折腾。
正在这时,一个电话打来,拿起一看,是个熟人。
“歪?赵哥,啥事啊?”
孟槐向着话筒那头大大咧咧地问。
这个赵哥是个兼职中介,给他介绍过不少活。
“哎呀,有急事啊。”
电话那头,赵哥的语气显得有些紧张:“我这里有个活,你要去干么?”
“啥活啊?”
“凶宅试睡。”
“啧...这活你都接?”孟槐砸吧了一下嘴。
一听凶宅,他心里就犯嘀咕,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这些他还是敬而远之,况且最近杀人案闹得凶,都死好几个了,还是待自个屋里比较安全,
孟槐准备开口拒绝。
而赵哥则是吐槽:“嗐,这不就是看在钱多的份上吗?”
“多少?”本着好奇,孟槐问了一嘴。
“一天一万。”
“夺少?”
“一万。”
“我干!在哪?地址发我,今天就去,多少天都行。”
“这脸要不要变得那么快?”赵哥吐槽着,动作却也麻利,很快就把地址发了过来,然后是絮絮叨叨的叮嘱。
“喏,老城区,阳光大厦,雇主就要求住一天,记得带自己的私人用品,人家可能不乐意让我们用他们的东西...”
挂掉电话,赵哥长长松了一口气。
终于找到冤大头了。
这已经是他这一个月来,找的第十个试睡员了。
前两个连三个小时都没待满,就屁滚尿流地跑了,之后说什么都不肯再去,哪怕赔钱给他都行。
后来为了让人能够待得久一点,他就让人开着视频,自己在外边陪着聊天。
一开始都还好,过了一会,试睡员说要去洗澡之后,就没了动静,他见情况不对,赶忙报警,等警察赶到的时候,那个倒霉的试睡员,已经躺在浴缸里昏迷了半小时。
听过来处理的老警察说,那个试睡员昏迷在浴池里的姿势,就跟之前这屋子里的一个自杀的死者,简直一模一样。
甚至手里都拿着刀...
他没敢跟警察说,在那个试睡员去洗澡之后,他还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但按照检查结果,那时候的试睡员已经昏迷了。
而且试睡员自己也说过,他躺进浴缸里,很快就失去了意识,也绝对没有拿刀...
自那一天后,他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对于这个屋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只想要敬而远之。
奈何雇主坚持,还非常乐意出高价。
他也只能继续折腾。
可之后找的试睡员,一听是这个屋子,都不敢来了。
直到将价钱加到一个离谱的地步,才有人敢硬着头皮来试试。
不过,他觉得希望也不大。
而且,他总觉得那个雇主怪怪的,说什么钱不是问题,却偏偏要住那么一间凶宅。
赵经理看着手中的房屋信息。
上边记录着曾经住过那间屋子的住户信息,总共八人,六个死亡,一个失踪,剩下的一个精神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