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大方医馆门前,一对母女从门前走过去,小女孩指着门大喊:“娘!这是不是那个闹鬼的医馆?”
妇人赶紧狠狠瞪道,“少说浑话!这世上哪有鬼?”
小女孩却指着漆红色的门,“无皮女啊……他们都在传,说这家医馆的女人,没有脸的!”
妇人赶紧抱起小女孩,急匆匆地走了。
大方医馆几个字样,那个大字,似乎因为年久失修,一横突然从上面掉了下来。
……
谢胥看着笔下的半张脸,忽地,啪一声愠怒地把手中笔拍了下去。
一笔都画不下去了。
即使是画纸上已经呈现出的半张脸,也是扭七八歪,那鼻子和眼睛组合在一起,完全像是在对他做鬼脸。
谢胥直接把纸抓起来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这世上没有他画不出来的人,不可能有。
无亲无故,无人认识,户籍上也没有画像,这女子仿佛一缕烟尘,出现在世间。
一纸薄薄的户籍资料,不足以推断她的全部人生。
谢胥隐隐约约明白吕嫣的有恃无恐是从何而来了。五年前进京师,那等于吕嫣的前十二年人生都是空白的。
“报!大人。”一个衙役忽然匆匆冲了进来,对谢胥叩首。
谢胥现在心底烦躁,冷着脸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衙役说道:“方才巡逻的卫兵来报,说在城门口发现了两具尸体。”
谢胥表情微僵:“尸体?”
“昨夜下了雨,据说尸体是被雨水冲刷出来的!”原本是被掩埋在土中。衙役说到这眼神闪烁了几下,“最关键的是,卫兵说在尸体上,发现了双刀的痕迹。”
双刀?那是赵无双的兵器。
谢胥几乎是一个激灵,迅速从桌前弹起身:“立刻点人,跟我出城!”
一行人打马飞奔赶到了城外,告知尸体已经被看置在义庄,谢胥带着仵作进入,打眼一瞧,看见两具直挺挺的尸体躺在草席上,胸前各自有两个深凹的血洞。像是刀贯穿的痕迹。
“仵作验尸。”谢胥沉着脸道。
仵作用麻布蒙着面,提着工具上前,谢胥全程在旁边看着,仵作勘验的很仔细,每一处都没遗漏。
然后仵作对谢胥禀报:“大人,死因确系双刀毙命,身上无其他外伤,口鼻干净,腹中无毒。”
“尸体死了多久?”
“至少也有十天了。”
尸体腐烂程度很深,还有不同程度的僵直。
谢胥眸内情绪波涌,几乎在心里咬牙道。赵、无、双。
“应该是她逃窜路上顺路杀的,这两人也是惨。”
无辜毙命。谁让他们遇到了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马上安排人沿着官道追踪,务必不要放过任何线索!”谢胥吩咐道。
与此同时吕嫣坐在牢房里,想着这位指挥使大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还以为可以抓得到赵无双?
谢胥带着两具尸体和衙役回到了京畿衙门,第一件事就是去大牢见吕嫣。
吕嫣坐在草垛上,还拔了一根草枝,绕在手指头上玩。
“你们都先出去。”
谢胥对所有人说道。
其他人面面相觑,都带着一肚子疑惑退出了大牢。
吕嫣闻声抬起头,不明白他又要做什么,想做个挑眉的动作,失败了。
“赵无双,她在城外又杀了两个人。”谢胥盯着吕嫣缓缓说道。
吕嫣眸内不禁微动。
“两个年纪都不大,只是无辜的过路客商。”
就因为遇到了赵无双,横死官道,多么悲哀,这两个人显然也都有父母亲人。或许仍在家中等着他们回来。
“犯人罪大恶极,但包庇的人,同样可恶。”谢胥冷冷道。“你也不必再提赵晋来混淆本官,赵无双杀人现在已经是人证物证俱在,你不用再替她狡辩。”
此刻,吕嫣手里把玩草枝的动作终于停住,“你说死了多久?”
谢胥皱皱眉,“你说什么?”
“你刚才说,尸体已经死了多久?”吕嫣定定看着他。
谢胥皱眉,他刚才说了那么多她都没听见吗,怎么上来就问死了多久。“十天。与赵无双逃窜的时间刚好对得上。”
吕嫣眼底划过一道几不可见的微光。
她在心里忍不住笑了一下。“既然大人这么认为,那就是吧。”
谢胥警觉:“……你什么意思?”
怎么一副他京畿衙门错了的样子?
吕嫣盯了他一眼,故意不吱声。
谢胥盯着她,有点咬牙道:“吕嫣。你若是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不要装腔作势,故弄玄虚。
吕嫣看着他压抑怒火的样子,忍不住眼睛弯起。
这指挥使虽然画技惊人,但明显对于其他方面的知识比较欠缺。
“雨水,埋尸啊。”
吕嫣提醒了他。
谢胥瞬间神色一顿。
谢胥方才把发现尸体经过囫囵说了一遍,完全没意识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吕嫣早就注意到几个细节。
“你刚才说的,京中多雨,加上被掩埋入土里,这两个因素都会加速尸体的腐烂。”
“尸体被轻易地冲刷出来,说明故意埋得很浅,就等着这场雨被你们发现。”
否则埋尸够深完全可以一辈子都不被人发现。别问她怎么知道的。
“所以别说十天了,最多死了三天。”
因为京中多雨,五天前刚下过一场,三天前又下了一场。但凡多死了两天,五天前那场雨就已经暴露了。
谢胥的表情在吕嫣说到第二句的时候就已经凝固在脸上。
“你衙门的仵作连这种因素都考虑不到,要么是他真蠢,要么是他故意骗你。”
谢胥:“……”
不管是哪个因素,这京畿衙门的水平看起来都不怎么样。
吕嫣心里不由鄙视。
“三天跟十天……又有什么本质区别?”谢胥不由咬着牙道。
尸体死于双刀,这个没错,凶手还是赵无双。
吕嫣无语了:“可惜呀,如果是三天那个时间点,赵无双无法杀人。”
“你再说一遍?”凭什么?
“我说,那个时间点,赵无双无法杀人。”吕嫣道,“她在我医馆的床上躺着,中了麻药,不省人事。”
怎么杀人,用意念吗?她的麻药可是足量的。
“本官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谢胥的脸上明显有点表情不自然。
她顶着这张脸,说这样的话,实在让他无法取信。
“大人信不信都可以,反正我知道是真的就行。”她才不自证。
赵无双曾在挟持她的时候辩称,自己是被人冤枉,原本吕嫣还有点不信,毕竟罪犯都会说自己的冤枉。可如今看来……似乎有可能是真的呢?
吕嫣的话,再次让谢胥陷入久久的沉默。
他又想起那薄薄的户籍档案。无来无去,烟尘一样的女子。
面皮虽然是旁人的,但一双眼珠子,是属于吕嫣自己的。
吕嫣两只眼睛明显是在笑,像两弯亮亮的月亮。
可是谢胥记得,明明刚入狱的时候,她还是始终低着眉眼,偶尔露出来眼睛,也是犹如鱼目死珠一样,毫无灵光。
可见,这个女人连自己的眼神都可以伪装到极致。
“吕嫣,你到底是何方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