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看看手表,17时47分,手搭在门把手上,深吸一口气,低头,开门。
“书包放了,去帮你妈择菜,不要一天到晚什么事情都不干,废物。”
意料之中的命令和废物二字,江风听了没有过多言语,甚至都没看一眼说话的人——正躺在沙发上悠哉刷视频的中年男人,他放下书包,走到餐桌前就开始忙活了。
“今天怎么比昨天晚了七分钟,知不知道这七分钟能干多少事情?”中年妇女坐在餐桌前,系着围裙,满是皱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语气满是质问。
“老师拖了会课。”江风立刻站了起来,低声说道。
这个时候如果自己还坐着,那下一秒对面的女人就会拿起手边的铲子砸在他脑壳上。
“都是借口,你肯定跑去跟你同学玩去了!”中年女人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本就有点摇摇欲坠的桌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似乎在抱怨女人下手不留情。
江风没来得及说话,男人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
“怎么每次你妈跟你说话都跟哑巴一样!老子花那么多钱让你上学是去学着做哑巴吗!你这种人下半辈子也是个废人,能不能好好学学隔壁家的成恬……”
女人在男人的怒骂下脾气也上来了,菜也不管了,指着江风鼻子就是一阵方言输出。
“能不能好好看看别人……”
“能读读,不能读滚……”
“废物,下辈子也是个废物……”
又来了,每日必备的话术。
一米八的江风就这样站着,内心毫无波澜,他已经习惯了,只是在心中默默倒数着。
三、二、一。
“晚饭不许吃!滚回去房间反省!”
随着这一声的到来,江风知道自己的坏时间过去了,他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轻手轻脚关上门,江风靠在门板上,瘫坐了下去。
从他能听懂话开始,他就没听过父母夸他过,废物二字似乎贯穿了他迄今为止的人生,刚开始他不开心、他闹脾气,跟父母大吵,直到他父亲手里的棍棒落下,他被彻底“体制化”了。
算了算,待在这个体制里好像第八年了。
他轻叹一口气,缓缓走向椅子坐了下来,扭头看向窗外的阳光,这是他无味的一天中第二享受的时候,即使没有饭吃也一样。
“砰”的关门声从房门外响起,江风吹了一个轻哨,看了一眼手表,18点整。
该去享受他最喜欢的事情了。
每次他父母说不允许他吃饭时,江风都不在意,因为他俩说完后就会出去下馆子,虽然可能只是吃个沙县小吃或者肠粉,时间不长,但这段时间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江风大手大脚的打开门,又重重关上,全无十分钟前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试着去开户门,不出意料,反锁了。
他又进了父母的房间,走到连着房间的阳台,轻车熟路的把防盗网上的小窗锁拿开,翻了出去。
他家在柳城旧城区,这里的房子大门直通大马路,不知道是不是设计师脑子抽了还是单纯建设的时候不想构思,房子的阳台居然是背阴处,还挨着条臭水沟,像广告词里的水岸名邸,不加个防盗网的话,内衣裤隔几天就得换新的。
江风不知道防盗网上面干嘛要留个小窗,不过他挺感谢设计这种防盗网的人,这样他才有机会发现那把年久失修的锁。
阳台后面的空间基本没人去看,因为这里太脏太臭,实在不太适合观摩,因此江风可以光明正大的走着自己的外八步,要是他父母看到估计会把他腿打断。
他绕过满是垃圾的臭水沟,熟稔的走在两栋楼房间的狭窄小道,偷听别人家里传出来的或骂声、或哭声,他的内心无比畅快。
江风在一扇小门前停下,吹走把手上的灰尘,推门而入,迎面而来的霉味让他不禁咳嗽了两声,扇了扇鼻子,摸索着打开了灯。
这个小房间是他两个月前发现的,里面阴暗潮湿,只有一盏不知道什么时候的灯照明,房间只摆着一只白马的雕塑,做工很粗糙,唯独那双眼睛像真的一样,在黑暗的环境下熠熠生辉。
江风从小就有一个梦想,想着自己能像历史剧里那种大将军一样,骑着白马,上阵杀敌。因此哪怕这个白马雕塑残破不堪,拿到旧货市场上也卖不出几个钱,他还是被牢牢吸引住了。
此后每次父母不在家,他都会来到这个小房间,就坐在这个雕塑旁,跟它一起望着昏暗的灯,一闪一闪的,白马的眼睛也一样,一闪一闪的。
江风如往常般坐下,望着灯,任由自己的心随着灯光飘走。
应该每个年少的人心中,都有自己这样一方小世界吧,让自己短暂逃离现实,回归一下梦想。
江风回到房间关上门时,大门开锁的声音正好响起,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又是算准父母的一天。
翻开日记本,那上面用铅笔写着:撑过第二十年的第80天,我的白马将在会奔腾。他擦掉那串数字,写下了81。
算了算,离高考只剩不到三个月了,他的成绩不好,上个二本都悬,他也想好了,如果能考上大学,那就去读,考不上的话就算了,打个工,能离开家就好了,反正不管哪个方向,最终也都要出社会当牛马。
当条闲鱼也是不错的选择,一辈子混混就过去了。
作业早在白天就做好了,他合上笔记本伸了个懒腰,一只鸟儿落在了他的窗前,歪着头看着他,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江风笑了笑,逗了逗它,关了台灯爬上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鸟儿就站在窗前,一直盯着他看,没人会注意到它眼里逐渐浮现的奇怪纹路。
就像一匹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