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王激动的心情形于色,就连其他异姓王也惊疑不定。
无他,宝带桥这处地太重要。
苏州城大,四面阻水,宝带桥则坐落南北,横卧于大运河和澹台湖之间的玳玳河口,是太湖锁口。
控制住宝带桥,就相当于扼住苏州城内外资货运输的咽喉。因此,这座数百米长的名桥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但数日前,清军引英军军舰入太湖,坚船巨炮轰断桥梁,逼退据守其上的宁王部队。
而后清兵跨桥攻打苏州城,形势危急下,慕王借三清观众道士之手布下道道诡异法阵,御敌的同时未尝没有存了一分反攻的心思。
“但桥上布下的阵法凶狠,无论是清妖还是我军,来必挫锋,去者夺魄。”康王正过脸,压低的眉眼下是万分思绪:“当日五王军议,已明确宝带桥不可夺回,才布下这等绝阵,如今想来,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绝非如此!”明虚子将泥塑收回袖中,朝着康王一拜,然后说道:“明易子师兄传我此齐幽渡亡魂斋醮倒逆之法时,曾有言‘此法深伤天和,恐绝道气,须慎之又慎考虑方可布下。大阵凶厉,可留生门作一线生机,暗合天数’。”
明易子,便是炼宵元君道号。
“这一线生机是?”康王追问道。
明虚子一指剩下泥偶:“便是此物。”
“哦?”
“有何章法?”慕王眉头一挑:
“说来!”
“这就得容贫道耗些时间说说一道古法,请神。”明虚子轻抖道袍袖,朝着东南方抱拳虚敬,那是龙虎山正一道祖庭所在。
“初代龙虎天师伐山破庙,建立道教,尊太上天尊为教祖时,便参考上古巫道崇拜祖的做法创出请神一法。此法可邀仙佛神灵入体,以求保佑,指示吉凶,威力虽大,却极难辨请的是哪方神灵?或是妖魔!”
“后南朝有道真君得天赐玉书《真灵位业图》,为茅山及其他道脉指明请正神之法,至此已有一千三百余年。”
“我不明白,请神和宝带桥大阵有何关系?”康王不解。
“大阵根基由三道红旗,七道黑旗所立,上映三魂,下对七魄,凡是魂魄生灵都会受到法阵的影响。而请神之法以神灵煌煌真意覆在魂魄上,就好像脆弱鸡蛋白外套了层壳,只要壳不破,里头魂魄便不会受到影响。”
一直在静听的比王突然说道:“破阵之法听上去如此简单,为何对面清妖却毫无办法。我听说清妖国教大僧大定密源驾临苏州城外,其人号称八百年一品功德青莲,佛法高深莫测,不可能想不到破阵办法。”
这点确实奇怪。
明虚子微微颔首,炮击轰碎宝带桥那日大定密源的确出现过,在对岸的他深知自己只有半吊子水平,惴惴不安下咬牙准备拼命以谢王恩时,没想到那和尚到宝带桥前只看一眼法阵就离去。
这让他大呼侥幸。
现在比王又重新提出这个疑点,但他无法确切回答。
也许是师兄的阵法碰巧克制秃驴也说不定。
明虚子一摸白胖胖的脑袋顿时醒悟。
对,一定是克制秃驴。
“秃驴们爱金装,弄的自己富丽堂皇,导致世人被蒙蔽,都去信他们。”明虚子冷笑一声随口道:“吹嘘起好大的名声却站不住脚,只恨大定密源没上桥,让我看不见他在桥上发憷抖念阿弥陀佛的样子。”
众人被这一段话逗得哈哈大笑,低迷的士气也鼓足三分。
等众人笑完,明虚子继续说道:“宝带桥毁了大半,我估计除了沉入湖面的红旗外,黑旗丢了大半。如此,只要等二位神将撤走黑旗,大军便直通宝带桥,杀出去!”
“杀出去!”慕王哈哈大笑,振臂高喊:“看来是天父庇佑太平天国,只需这一战捣毁江南大营,粉碎清妖的封锁,让天京能得以缓过一口气,不到最后一刻胜负皆未可知。”
众王皆颔首,但凡太平天国这艘船能撑下去,他们断不舍得坐下王位。
“如此,请慕王出去主持大局吧。”康王抱拳道。
“嗯。我这就出去,莫让他们等急了。”慕王答应道,上前意图拉住明虚子:“这一战首功在你,请元君与我五人出去,共商大局。”
此话一出,顿时让其余人脸色一变,即使是宁王这类反应最轻者也不由背手暗暗攥紧拳头,掩饰心中不满。
好在明虚子练达人情,谢绝慕王的好意,借身体不适的理由推脱掉邀请。诸王脸色才由暗转明。
“童儿。”明虚子看着五王离去的身影,眼底似有波涛汹涌,他沉声道:“这地儿不能再呆了,快收拾行李速速离开。”
童子一怔,顿时不知所措。
“师父,这是为何?”
明虚子瞥了一眼大门,确实无人窥听后,满是笑容的脸顿时垮塌,他满脸都是苦涩,低沉的声音甚至带了哭意:
“师兄说得对,说得对!这群家伙要卸磨杀驴,卸磨杀驴啊!”
他不甘心道:“我这人念旧,所以诚心诚意想助慕王成一番大事,因此不惜违反观主法令,执意从师兄遗物中取出法宝,再入红尘俗流,已是形同叛门。为此甘愿受九真妙戒反噬,刚刚请神时被泥点溅射就是反噬证明之一。”
他将袍袖尽数褪下,白白嫩嫩的手臂尽是大大小小的黑点,像极了香头火扎后的灼点。
道士破戒后,当受大劫破身,随后当地土地城隍上一封疏文上告道祖,以朱廖法拘魂押入庙,最终斩法!
“师父...”童子捂住嘴巴,眼泪止不住流:“为何会如此啊,师伯入世时也未犯此大戒..”
明虚子长叹一声,并未说出最后的反噬,只是抚平皱起衣袖,掩盖住伤痕,他拉住童子,边往后院里走边解释道:“世人皆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洪秀全龙起时得的是正道,助他便是助长正道。”
他的声音细微,却有说不尽的凄苦:“哪知短短不过十年,看他所作所为,就知阴阳转圜,该走正道的人却选了邪道,须知邪不胜正,邪不胜正啊!”
“早些走吧,再晚为师也会死在这!”
“师父,我们该如何出城?”童子眼泪婆娑。
“待他大军开拔,我等随出宝带桥,入水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