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作僧站在山崖上观望了一夜,直到天色转圜,陆盛手刃黑熊之时,才口诵“阿弥陀佛。”
他身后耸立着一座唐式石浮屠。
浮屠塔基方正,四周边设石栏,栏杆上下段有宝珠、如意云头、葫芦状装饰物。
塔基上有三层渐收的月台,再上则垒起九层塔身,塔身有柱头斗拱、补间人字拱,攀间枋、栏额、蜀柱俱全,檐角上翘,各有夜叉、韦陀石像持刀驻守。
塔刹则隐于云端。
浮屠有四方门,此时大门敞开,门里走出个持锡杖的僧人。不似焦作僧面目难寻,他的相貌端正,只是腰太弯,看上去像就只对虾。
“焦作,是你引他上门吗?”持杖僧人语气冷漠,也不询问缘由,一开口便是质问。
“我持本心做事,何须经你允许?”
“你!”持杖僧人脸上一嗔,但在这里他奈何不了焦作僧,只得暂压怒气,耐性解释:
“这一座浮屠乃此界佛家瑰宝,一直受人垂涎。你引的人来历不明,我不能放任这等莽夫上塔,触犯明王威严!”
持杖僧人一边告诫焦作僧,一边对着门内佛像参拜。
“呵,苦作偶像,明王佛像被你捧上莲座,受你日日夜夜参拜,就能诞出一丝佛性?纵使你煞费苦心,给它镶上金缕玉衣!就能遮盖木头根源?”焦作僧讥讽道。
三言两语说得持杖僧人压不住嗔怒,锡杖敲在地上砰砰震动,这无能狂怒样倒惹焦作僧发笑。
持杖僧人面容一白,但似乎是想到什么,满脸的怒火收得极快,又恢复到一开始的淡漠样:“你说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吧,我在浮屠里打转,整日礼佛,还有一丝生机,怎么?学你一样?”
他颇为深意看了焦作僧一眼。
“火中求莲,虚妄荒谬。你我同根,凭什么论个高低。”
“哈哈。”
见焦作僧大笑,持杖僧人顿觉无趣,他拄着锡杖走回塔内:“山下的熊罴原是我养来挡些愚昧妖邪,防止他们冲犯明王威严,现在叫你的人杀了,我是恼怒,但不怪你。”
“你少有时间留在浮屠山上,不知进犯妖邪的厉害...”
焦作僧哂笑,不以为然:“你莫诓我,此界原是高天原下的一处阴影,上界神灵慈悲,拨给可怜的孤魂野鬼做容身所,让他们在这等待轮回。几百年来,一直风平浪静。”
“那是以前!”
持杖僧人持杖重敲一下,震地四裂。
他气得发笑:“自那日一大日无端卒崩,孤魂野鬼与日俱增!到今年这年头,怕是数不清..”
“果真?”
“千真万确。”
焦作僧惊疑,他回想自己一路走回浮屠山,是感觉有点不对劲,但若只有孤魂野鬼,哪怕数量再多,也进犯不到浮屠。
养得那头熊罴的厉害别人不晓得,他还不清楚底细?
不说身坚似铁,满肠凶恶,单单背上那对鼓手,拍打出来的鼓音凭空生幻,勾人心神,便足以让群鬼退散。
正是有这般强横实力,他才挑出来做那年轻人的对手。
“真如此,你可去过源头查看,探一探缘由....”话都没说完,焦作僧自己都摇摇头。
他俩在浮屠里呆了数百年,对方什么脾气他了解,想让持杖僧人出山,一日不做礼佛,便是要他的命。
“不知,不知啊。”果然见持杖僧人摇摇头:“日后那些东西上山,就得劳烦你挡一挡。”
焦作僧无言,注视持杖僧人转身走回浮屠。
持杖僧人一只脚已经踏入殿内,却想到什么,急忙收回来,他抱着锡杖站在门槛前,姿态恭谨。只因此刻天色虽转,但离参拜佛像尚有一段时间,所以他要在门外等候。
可这般迂腐模样让焦作僧最为恼火!
恪守戒律本是去除杂念,保持心灵虔诚,方便明悟佛理。但遵循教条,失了原意,教条便是毒瘤,阻碍佛理。
二人理念虽不同,但焦作僧怎么样都看不惯其人这般模样,只能闭上眼睛,默念经文。
...........
山下雾气蓬勃,遮掩住臭烘烘的熊洞,倒让厮杀一场的陆盛睡个好觉。
他打了哈欠,抹去眼角挤出的泪水,拍下身上土尘。身体虽然疲惫不堪,但心情格外舒爽。
这时如果再来根烟那就更爽了。
陆盛这般想着,捡起地上的剔骨刀,甫一入手,顿时觉得手感与以前大为不同。
“这刀…什么毛病?!”他横放刀身,扫视几眼,便看出奇怪地方。
刀刃无血。
自己捅穿黑熊脑壳,出血量不说巨大,起码也得一斤。熊血腥臭,会紧紧粘在刀身上,如果第一时间没有冲洗干净,干涸后的血盐便会腐蚀金属。
这也是陆盛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剔骨刀的缘由。
不仅是刀刃无血,那种奇怪的白色体液也全部消失不见,而在刀柄处突然出现一个憨态熊头雕像。
陆盛用手指弹了弹刀身,声音轻脆,就像刚刚保养的一样。
“啥时我这把刀有这吃人本事..,不,吃熊?”
他扭头一看,厚重的熊尸瘪没了,一身血肉好似被吸食干净,只剩下一张完整的熊皮和一对僵硬的人手。
那熊皮暂且不说,只就这一对人手,就让他吃了大亏。
那渗入灵魂的鼓声犹在耳边,细细想来仍然觉得颤栗难挡,得亏自己猜对了,不然就栽这畜生手里。
陆盛微微叹口气,第一次杀黑熊,倒也和杀鱼差不多,就是血太臭了,处理不干净。
他拿来这对人手,才发现是骨头做的,和石头比也不弱坚硬。举起来“邦邦”对敲两下,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那股子摄魂滋味全然没有。
“得,留下来砸核桃使。”
他又捡起那张熊皮,油光水滑,黑得发亮,一摸上去顺滑无比,让他扔掉又觉得无比可惜。
咋办?
陆盛脱掉衣服裤子,用剔骨刀把衣服割成细条,搓揉成长长的绳子,又对熊皮四肢各开一个尺寸合适的口子,穿上后,再用绳子绑紧四肢和腰身。
“舒坦。”陆盛拍了拍扣在腰绳的骨锤,捡起牛皮袋,刚想插入剔骨刀,顿时停住。
总有哪不对的地方....
他来回扫视,举手抬脚好一会儿,不经意时瞄了瞄裤裆,终于明白过来,缺个出水的地方。他抽刀朝裆部利索割道口子,心满意足收刀别腰。
陆盛走出山洞,沿着山壁上残留的脚印仰望,直到看到那座浮屠,眼睛忽然一亮。
“接下来...”
“我得宰了那个老秃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