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把他宰了,但老伙计砍不动啊。”
陆盛停下脚步,转手抬起剔骨刀,不顾手指的酸痛,他看着刃上缺口,心疼又憋屈。
“呵呵呵呵。”
焦作僧见状满意笑了笑,自己显露神通,效仿虚云擒虎,虽然出了点意外,但终究擒住了这头猛虎。
接下来.....就得熬虎!
“施主,昨日我曾说邀你来此山门,是为偿还杯水恩。此话不假。”焦作僧袈裟一扬。
“且我观施主眉目平和,但隐有忧色,便知你有所求。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好施一善,不求无量功德。”这话倒是掷地有声!
“大师,你怎么知道我所求何物?”
“不知,但应该是救命之物,救至亲所用。”
陆盛眉头一挑,倒信他三分说辞。
焦作僧哈哈大笑,知道自己对了。莫看此人言语轻佻,行事更是只凭一股蛮劲,但骨子里那股子傲气,焦作僧感受得到。
从始至终,他看自己的眼神都是居高临下。
那是习惯掌控他人生死的眼神。此人生前定是掌兵事的将军,一言可定万骨枯。自己能找到这等胚子,我佛慈悲。
他观此人印堂隐而不显,晦涩难言。但眼睛与眉尾平行,且稍短于眉尾,这种眉目满蓄灵光,是极易动情的眼型。
情,就是最好的饵料。
现在,就是下饵的最好时机。
“施主,我修大威德法,愿意以无上神通助你。但你所求之物,只在浮屠内。”
“大师,不为我取来?”
焦作僧略表遗憾道:“这座浮屠几百年一直关着一个厉害的妖魔,几年前那一大日崩塌,余威将封印毁坏,好在妖魔虚弱,凭借殿内明王佛像便能镇压。”
“出家人修为高深,入塔怕破坏其中平衡。所以只在塔前等候,此行恭祝施主圆满。”
说罢,他低头口诵佛号,盯着陆盛不再多言。
陆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中仍然不相信这个和尚的说辞。此时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宰了和尚,然后再慢慢搜塔。
但有一根弦早已在他脑子里绷紧!
不要忘记,距离契爷尸毒彻底发作的时间越来越近。
他没时间耽搁下去!
“出来再收拾你。”陆盛嘀咕一句,绕过包藏祸心的和尚,大步跨进浮屠殿内。到殿内环视一周,得!这和尚还真没骗他,说请他喝茶就喝茶。
一碗刚沏好的香茶冒腾着热气,就摆在佛像台上。
陆盛刚端起茶杯,却忽然感觉浑身比昨天还难受,他映着绿腾腾的茶水下拉眼睑,随后盖上茶杯又放回桌子。
“心领了。快把那东西的位置告诉我。”
门外传来焦作僧的声音:“施主,你要的东西就供奉在九层上的塔刹里,顺着楼梯往上便是。”
这塔内昏暗,仔细一找才发现有道逼仄楼梯螺旋上升,直通塔顶。
陆盛微微侧目,他正准备上楼,一道声音从佛像侧面传出:
“且慢,你便是焦作引路的那个人?仔细看,凡夫俗子,也不咋的,可有我守门熊儿三分威武?”
那人说着话,拄着一把锡杖,锡杖以木为竿身,高与肩齐,竿顶上安有铁卷和铜环,下垫铁纂。
他一步一步从佛像侧面走出来。陆盛转头一看,是个穿灰素纱的驼背僧人。
这僧人眉目生得好看又精细,露在外头的褶皱皮肤上却有密密麻麻的红点,配上亚黄底肤色,就像花岗岩捏成的一样。
【偶像派】:日日烧香,夜夜参拜,心中无佛,一场空谈。
“当啷!”
僧人怒然一捶锡杖,震得浮屠闷响,他铁青着脸看着穿着熊皮大衣的陆盛,眼神颇不善。
“山下那头黑熊是你养的?”陆盛瞥了持杖僧人一眼,抬头研究起浮屠上层,语气漫不经心。
“是又如何!”
听到持杖僧人含着怒气的回答,他低头直视眼前的和尚:“你对我生什么气?那黑熊想吃我,我杀它就是天经地义。你们和尚不是老讲众生平等,这!这就是众生平等。”
“哈哈哈哈。”
“狡辩!”持杖僧人怒笑:“那我现在杀你,也是众生平等。”
他猛挥持杖朝陆盛打去,男人弯腰一躲,又借助腰力翻转进逼仄的楼道里,双手抓住木头栏杆稳住身形。
陆盛冷笑一声,看着持杖僧人想抬头又抬不起的尴尬模样:
“我还有事情要办,可没空和你玩什么复仇的把戏。想杀我,就上塔。”
“哇哇哇哇,你!”
持杖僧人气急败坏地猛敲锡杖,震动浮屠,一时飞灰瑟瑟落下。僧人大惊,急忙脱下衣服,跳起来,将衣服盖在佛头上,不让惹尘埃。
“你给我下来!”
“做梦。”陆盛回了一句,接着扶着栏杆顺着楼梯往上跑。
“踏踏踏”的脚步声又急又密。传入持杖僧人耳朵里,他攥锡杖的手更紧了。他瞪大眼睛,想抬头看陆盛,但腰力有限,做不到。他的视线只与佛身平行。
怒火冲昏了头,持杖僧人转身来到楼梯口,可手碰到栏杆,似乎是什么,又急忙缩回了,好似摸到烫手的石头。
“我怎么忘了这事。”他猛拍一下脑袋,跳起来取回裹身衣服。
他在佛台前盘腿坐下,脑袋搭拢在胸前,闭眼念念有词:
“佛说”
‘不杀生,仇恨永无止息’
‘不妄语,梦幻泡影空虚’
‘不耽乐,芳华刹那而已’
……
声音沉闷,配上诵经绵密的腔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锤子敲在心脏上,听得难受。而这一句一句佛言诵出,持杖僧上头的佛像嗡嗡震动。
佛像忽然睁眼,红宝石镶嵌的瞳孔眸光闪烁,似乎活了过来。它扫过台前持杖僧一眼,巍然一叹。忽然张嘴,露出昏黄色獠牙,杀气腾腾。
它伸出手掌,将信徒抬起,直到二者平等:“小石子,你好久没唤醒我了。”
“南无大威德明王。”持杖僧低垂头,不敢直视佛头:“无礼唤醒明王,信徒惶恐,只为一事。”
“说来。”
“小僧驻守此塔已有三百年,殚精竭虑,不敢有一丝怠慢。今有仇敌上塔,信徒报仇心切,故想问问明王。”
“我是否可以上塔。”
“哈哈哈哈…”明王发笑,笑声惊天撼地。它一抹眼角,发现无泪可抹,顺手指向头顶。
“三百年前,你俩都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我回答你们顺从本心即可。你兄弟聪慧,从此不入塔刹,但你独守这里三百年,还没明悟这句话。”
“请明王明示。”持杖僧惶恐。
“三百年后我还是那句话。”
“顺从本心即可。”
持杖僧恍然大悟:“既如此,信徒还是不入塔刹为好。”
明王笑而不语,把他放回桌前,闭目不动,重新变作死气沉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