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红纱掩室,影影绰绰,他的嗓音带着些哑意,却仍混着少男的青涩。
林好月最爱他轻声说话时的声音。于是她斜睨着朝人看去,瞳色迷蒙,目光中带着几分纵容的调笑:“雨山?”
浅色衣裳的男子腰间束着红绸,柳枝儿一般,一张面容正如其名,细雨洗过青山,清新温润。
他眼神迷蒙,柔柔朝林好月靠去,薄纱覆下,少女深邃的眉眼在昏黄灯光中愈发显得神秘而不可接近。
“为何姑娘的眉间,总是忧愁?”
他轻声喃喃着,纤细修长的手指拂过少女的双眉,微凉的体温沿着挺拔的山根、鼻尖一路向下,停在人中与上唇的界线处。
今夜的酒有些醉人,他想,姑娘会原谅他的。
他的头枕在面前人的膝上。一双抬起的,浅棕色的眼里写满了痴迷,纤长的手指摇摇晃晃。
少女一手半圈着人,一手捏着瓷杯,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雨山正要识趣地将手收回,却见林好月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哐当”
玉色瓷杯直直摔在铺满全屋的柔软黑色绸缎上,浅色的轻纱、深色的长袍,在暗色上胡乱堆叠,纠缠。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摁住男人纤长的手指,她的目光如施舍般垂落,终于完整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雨山呼吸一窒,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那双眸子愈发明亮炙热,任凭眼前人略略放肆地用目光在他身上游走。
有些意思。
林好月扯了扯唇角,他的话有些意思。
这花楼里的男人都这般多思么?
她低头看着男人潋滟的眼、绯红的双颊,盈盈一握的细腰,最终将眼神落在腰上那一束红绸上。
“红色衬你。”
她笑着说了一句。
便带着手下那根细长手指,直直滑落,破过人中与上唇的界线,落在饱满的唇珠处。
隔着轻纱,她轻轻烙下一个吻。
烛光滚烫,酒醉人,心跳如擂鼓。
林好月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腰间,细细摩挲着那根红绸带。
“我得走了。”
鼻尖贴着鼻尖,耳鬓厮磨时,林好月的手从雨山脸侧轻轻滑落,轻声开口道别。
“姑娘...”
如瀑的发丝垂落,掩去雨山的大半张脸,纱袍外,露出的肩颈弧度优美,如青雾间的山峦起伏。
林好月动作微顿,侧眼看去。
雨山仰起头,雾蒙蒙的双眸欲说还休,红唇微张。
“夜深路难行...”
林好月挑了挑眉。
“姑娘走时,注意脚下。”
他说完,闷闷地垂下了头。
“你这人呀…”
林好月摇摇头,半是轻笑半无奈地叹了一声。
雨山不解地看向她,却见林好月从腰间取下柄软剑,伸至他面前。
冷月透过窗棂,映在那柄剑上,泛着寒光,烛光点燃林好月的眉眼,那双墨色瞳底火光簇动,扬起的唇角颇有几分薄凉,她无所谓地笑着:“有剑指路,怕什么夜深。”
“不起来送送我?”
雨山一怔,红着脸扶上那柄软剑,触手的冰凉和坚硬叫他面上更热:“是、是雨山多嘴了。”
林好月把握着力道将人扶起,目光又在他腰间梭巡片刻,才重新落到他的脸上。
“下月初六。”
“等我。”
说完,她笑笑,朝雨山扔去一物,便向窗口跃下,没了影子。
“姑……”
雨山扑到窗前,骤然作起的寒风吹乱他的墨发、衣衫,吹过眼睫时,格外冰凉。
那人的身影已然消失在深夜中,雨山怅然若失:“起风了……”
可惜,风中不会有他的声音。
只有一抹身影在夜色中轻盈地穿梭,没有丝毫的眷恋与停留。
正如所见,林好月是位正在闯荡江湖的风流女子。
却也不够准确...
她逐渐放慢了速度,足尖轻点,落于一座高檐之上,明月孤悬,好月一头高高束起的长发在风中微微晃荡。
风更大,浓叶簌簌,沙尘微掀。
不过站定后的半息,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幽幽出现。
“可真是,一轮好月。”
“牠“紧紧贴着林好月,低声喃喃,音调古怪而扭曲,不像个人类,反而像是只有在最深的夜里,才能爬出的一道黏腻水汽,死死缠绕着眼前人。
林好月犹如一樽冰冷的塑像,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懒得掀起。
“那个戏子,让你开心了?”
没得到回复,“牠”贴得更紧,冰凉的吐息差着一寸喷洒在肌肤上。
风渐渐大了,几朵阴云飘来,隐去五分月色。
“嗤!”
林好月终于动了。
是利刃入肉的声音。
她侧头勾唇,锐利月光刺破云层落在微陷的眼尾窝里,照亮那双幽深瞳仁,黑白分明得渗人。
“嘀嗒,嘀嗒...”
黏稠的血液一滴滴掉落...
“还以为杀起来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月光下,少女笑着,眉目弯弯,毫不留情地拔出匕首,说话时又朝着那人心口上狠狠扎下一刀。
“嗤。”
分不清是利器破开皮肉的声音,还是林好月不屑的嗤笑。
“故弄玄虚。”
“咳咳...”那人痛苦地咳着,股股鲜血不断涌出,彻底染湿了一身黑雾般的装束。
对了,林好月是位正在闯荡江湖的风流女子。
也是一位“主角”。
今日第一训,江湖中的男子多数有身贱骨头,当你嫌他肮脏时,怒斥是调情的,抗拒是虚假的。
只有来上一两刀...
林好月玩味地盯着眼前人,转着匕首,眸光潋滟,刻意朝他走近几步。
“别…别过来。”
黑衣人惊惧地连连后退。
看吧,效果很好。
“如你所愿。”
林好月耸了耸肩,拇指与中指摩擦,打出个脆亮的响指。
一阵浓浓白雾从那人的身侧涌起,瞬间将其吞噬...
挣扎、翻滚的痛苦身影被林好月不错眼地收入眼底,可就在白雾即将消散时,里头传来一道更甚方才的扭曲声音:“那戏子你不在乎?”
“那沈府少爷呢?”
他狞笑着问道。
听到这四个字,林好月低垂的眼眸微动。
“你好,聒噪。”
她冷声加重语气,面庞微抬,露出的一双眸子中翻滚着浓浓怒意,丹田中的内力随情绪涌动不断拉扯,她眼神一厉,猛地攥紧手心,那白雾中的人便犹如被捏碎了心脉一般尖利地嚎叫起来。
“果然!你果然在乎他!”
那人像是疯魔了,死到临头竟声嘶力竭地喊出了这么一句话,便同白雾一起,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阴云渐渐散去,明亮的月光下,林好月依旧是孤身立于圆月之前,高挑的影子同深渊一般黑稠。
是的,她是一位“主角”。
“主角”都要有一根软肋。
“沈少爷。”
林好月不知道自己笑着念出了这三个字,她仰头躺下,享受月光偏爱的倾洒。
是三天前,她第二次踏入沈府,听见下人唤他——
“沈少爷。”
那晚正是月影浮动,庭院中他墨发轻飘,一袭竹柏松香,少男细腰。
一根红绸带,一袭莲白。
他朝自己这儿看了一眼,林好月十分确信,却状似未觉地移开眸光。
清与白,身和影。
那是林好月瞧见的第一抹,亦是唯一一抹绝色。
年少的心动来得便是如此猝不及防。
从未有过如此剧烈情绪的林好月心如擂鼓,做贼般匆匆逃离沈府。
灵动的身形翩跹,落到了杭城最大的南风馆门前。
一连三日,一掷千金。
或清俊、或健美、或邪魅的男儿郎将她团团包围。
包括腰间系着红绸的雨山。
可她仍是忘不了那位“沈少爷”。
林好月伸出手,细细看着月光从并拢又分开的指间洒落,搓了搓。
或许,他终究是不同的。
林好月叹了口气,眸底却泛起笑意。
在这个夜晚,一位“主角”在用月光洗去血渍,深深思念自己的“天定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