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壑声如古钟悠扬,穿越千年时空,回响在每个人的心田:“司马迁于《史记》之中,首推黄帝、颛顼、帝喾、尧、舜,撰成《五帝本纪》。”
“夏、商、周三代之始祖,无不与五帝有所关联,此等脉络,构成了我等汉人历史叙事的基石。”
朱瞻壑的话语,既是对过往史家匠心独运的颂扬,又似一柄利剑,猛然间划破历史的迷雾,直指那未被温柔以待的真相。
“然而,北方广袤大地上,四散而落的龙骨遗迹,宛如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时刻提醒着我们。”
“夏商周三代并非什么理想国,而是充满了献祭者的残酷暴行,以及那被选为祭品之人哀嚎。”
“追溯至石器时代,人类依附群体而生,从不足百人的村落起始,逐步壮大至千人部落,乃至万人规模之早期国家。”
“这些国家,宛如一颗颗古朴的棋子,散布于广袤的大地之上,以一城为一国,向四周播撒着文明的光芒,影响所及,无远弗届。”
“没错,就和现在西洋上诸国的曼荼罗体系一般。”
说到这里,朱瞻壑稍微暂停了一下,列举了西洋各国的风土人情,还有文化政治,说明曼荼罗体系是什么。
这和“华夷天下体系”存在不小的区别。
朱瞻壑作出了这样的总结:“事实上,除了华夏之外,世界上大部分的土地上,那里人类还处在周朝之前的落后时代,少部分达到了商朝的历史阶段。”
这话招致了两种反应。
一种是认同,外国不就是一群蛮夷,自然是落后的。
一种是反对,外国确实是蛮夷,但是过去不是落后的,反而是理想社会。
不过,无论是认可的,还是反对的,都没有直接出言反对。
想要否定朱瞻壑的话语,需要与之对等的依据,也就是夏商周的文物和典籍,最好也是甲骨文。
这需要准备。
至于仅仅靠引经据典,辩倒朱瞻壑,之前不少文人都试过了,但是全部失败了。
逻辑。
朱瞻壑的逻辑能力对这群文臣造成了碾压,只有杨士奇、夏原吉、胡俨、宋礼等人可以勉强跟上他的逻辑能力。
朱瞻壑缓缓言道:“文明的烛火在时光的长河中不断摇曳,社会之树渐生枝桠,贫者于尘埃中挣扎,孤苦无依;而上层贵族居住于宫殿,使用着精美绝伦的器物,死后墓葬里亦是堆满了豪华随葬品,更有甚者,以人殉葬,彰显其权势之尊。”
“然而,在石器时代,即便上层贵族手握权势,却未能对贫民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底层民众的反抗如同暗流涌动,时有所闻;加之气候变迁,天灾人祸接踵而至,多数古国在辉煌了两三百年后,终难逃解体的命运,重归部落共同体的原始状态。”
“其兴也勃焉,如日出东方,光芒万丈。”
“其亡也忽焉,似夕阳西下,余晖渐隐。”
“古代历史的轮回便如此这般,难以形成一个稳定的大一统朝代。”
“直至夏朝的到来,华夏第一王朝的历史序幕缓缓拉开。”
“这个时代,华夷之辨的初步轮廓开始显现,夏朝被认定为文明的象征,而夏朝之外,则被视为野蛮之地。”
“但不可否认的是,夏朝的科技尚处于萌芽阶段。”
“他们建造的城墙,不过两米之高,即便是国王的宫殿,墙壁亦不过人的腰际。”
“这是一个生产力相对落后的时代。”
“然而,正是这样的落后,使得不少君主更加倾向于国家之富强,而非个人之私欲。这个王朝带着原始公有制的残余。”
说到这里,朱瞻壑不得不再次停下来,对公有制进行说明。
并对“公有制”进行了符合儒家学说的概括————天下为公。
同时还对生产力进行了说明。
生产力就是“人类创造新财富的能力”。
并指出人类的历史,就是生产力不断进步的历史。
之后,朱瞻壑继续说起了古代的历史:“夏朝拥有了集中灌溉技术和青铜冶炼技术。”
“集中灌溉让粮食大丰收,土地可以承载更多的人口,不需要种田的人口从土地劳作中解放,可以从事农业之外的生产。”
“于是,发展出了手工业,其中就有青铜冶炼技术。”
“青铜技术不仅可以制造兵器,也可以制造礼器,逐渐发展出了文明,但是他们过于依赖田地,无法进行大规模的扩张,或者说,他们的扩张无法对抗四处游动的商人。”
“商人,乃是一族频繁迁徙的部族。”
“或畜牧于广袤草原,或农耕于肥沃之地,或捕猎于深山老林,或行商于川流水道。”
“每逢季节变换,或是资源匮乏之时,商人便乘着水牛,载着家当,踏上漫漫迁徙之路,不断寻找那适宜生存之地。”
“商人在迁徙中逐渐壮大,与夏朝周围的一些族群形成了紧密的同盟关系。”
“他们联手夏朝内部的铸铜族群,攻占了繁华一时的夏朝。”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而后给出了一个冲击性的结论:“商人是游牧民族!”
“商朝是游牧民族入关之后,在夏朝的遗址上建立的朝代。”
此话一出,站在朱瞻壑身后的太子朱高炽忍不住拉了拉朱高煦的袖子,语气变得复杂:“老二,这真是你的儿子?这样重塑华夏的气量,怕是老爹和爷爷都比不上。”
朱高煦整个人都是发懵的:“你说啥?”
“唉。”朱高炽放下手:“你继续听吧,今日之后,永乐一朝,旷绝古今。”
朱高煦完全没懂。
但是,城墙上的朱棣已经完全听懂了。
“快点,朕要亲自前去,好好听瞻壑的话!”
朱棣急不可耐地站起身,同时对着纪纲吩咐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从现在开始尽可能地收集龙骨,寻找北方大量龙骨出产的地区,带人看守好!”
这位大明皇帝急不可耐地走下城墙。
姚广孝眯起眼望向远处的朱瞻壑,发出了这样的感慨:“儒家所推崇的圣王竟然真的存在,可惜……他不认可儒家的思想,当真讽刺。”
而后,他抬起手,阴影之中,出现了护卫。
“让所有人搬走火炮,违者当场格杀。”
随后,姚广孝看向了纪纲:“你现在去诏狱把解缙带出来,告诉他,远比编纂《永乐大典》还要重要百倍的事情出现了,他会明白的。”
纪纲有些为难:“国公,陛下……”
姚广孝侧过头,一个眼神就让纪纲闭嘴,立刻下去。
现在朱棣、太子、汉王、汉世子以及南京城的重要官员全部聚在东水关码头,要是出现意外,怕是会立刻天下大乱。
姚广孝不允许出现意外。
而在东水关码头上,朱瞻壑的雄辩声还在回荡:“游牧民族建立的商朝是和农耕文明建立的夏朝不一样的王朝。”
“商人热衷于征伐和杀戮,不断扩张着统治势力。”
“人祭现象在商朝成为了国家信仰。”
“他们用羌人敬献诸神和先祖,祈求天界的福佑,从而获得君临大地和统治列族的权柄。”
“在他们的认知中,神明给予庇佑和灾厄的标准只有一条,祭品是否合诸神的心意,至于个人的德行,那完全无关紧要。”
“只要可以取悦诸神,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于甲骨文的斑驳痕迹中,我们得以窥见三种规模宏大的人祭仪式,它们如同幽灵般缠绕在华夏文明的黎明之前。”
“其一,名曰‘人奠基’,是将活生生的灵魂,以血肉之躯筑入地基,希望通过巫术的力量,让牺牲者的怨念转化为守护建筑的幽灵,确保建筑物的稳固与安宁。”
“其二,狭义的‘人祭’,则是将人类视为献给神祇或祖先的食物与仆从,他们在这神圣而残酷的交易中,成为了连接生死两界的媒介。”
“至于其三,‘人殉’,则是将逝者的忠诚与尊严,一同带入永恒的沉寂。”
“在那个时代,人们深信尊贵之人死后化身为神,因此在通往神界的旅途中,必须携带仆从与粮草,以示对死后世界的尊重与供养。”
“这些残酷的人祭习俗,在上古各部落间或隐或现,而商朝,则将之推向了极致。”
“从王族至贵族,乃至平民百姓,皆被这股献祭的狂热所裹挟。”
“祭祀之时,需以人命献祭;建造宫殿,需用人骨奠基;商王偶感风寒,亦要杀人问卜;王后钟爱孩童,便要让无数孩童在死后化作陪葬的阴魂。”
“在这片土地上,人性的光辉被厚重的黑暗所吞噬。”
“敲骨吸髓的惨状、蒸煮人头的暴行、人吃人牲的恐怖……这一切的一切,皆在名为‘献祭’的名义下上演。”
“无论男女老幼,一旦被选中,便难逃被肢解、剥皮乃至烹煮的命运。”
“这,便是殷商,一个每一寸土地都渗透着阴鬼怨气的时代。”
听到这话,李景隆、杨士奇等无数建文朝留下的臣子,此时都麻了。
“人祭”和“人殉”还是有区别的……
但是,朱瞻壑就是要将两者等同,其心思昭然若揭。
朱高炽瞥了身后的朱允炆灵柩一眼,心道:“你的身后名竟然毁在一群天女手中,沦落到与桀、纣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