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城的海边。
大明船队设立在占城的仓库之中,郑和看着朱瞻壑,眼中就差喷出火了。
孟磐则是站在一边,双眼微阖,像是沉默的雕塑。
郑和冷哼道:“你倒是百折不挠,竟然还是登上了船队。”
“我出海是发自真心的!”朱瞻壑强调道:“而且都到了占城,难道郑叔还要将我送回去?”
郑和不置可否:“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现在就可以将你送到交趾,让英国公把你送回大明。”
朱瞻壑眼角微抽,努力回忆了一下,这才从自己相对匮乏的历史知识的角落找到记忆。
现在是永乐七年。
大越胡朝已经被大明纳入版图之中,他们所在的占城,其实是未来的越南南部地区。
而越南的北部,此时就在大明的疆域之中,被设为交趾承宣布政使司。
不好。
竟然还是有被送回去的风险!
郑和语气也变得冰冷。
“我和你的父亲在靖难之时,也有过一些情谊,本不想将这事搞得太难看,但现在也没办法了!”
皇帝孙子滞留海外。
这种大罪,郑和可不敢擅自做主。
除非是朱棣首肯,否则他绝不会允许。
朱瞻壑此时也有些紧张,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早知道就到了马六甲再活动了。
心里十分后悔。
同时,也在思考破局之法。
思考一下之后,朱瞻壑选择了放弃。
从理性的角度上看,其实回去也没什么,自己尝试混入船队的行为的前提,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在权衡之后做出的选择。
但现在既然知道自己是汉王的嫡长子,那“证明世界”的选择就太多了。
即使被送回南京,朱瞻壑也可以在一个月内制造出蒸汽机,半年内制造出火轮船,有这种驱动工业的大杀器,环游世界的计划会顺利很多。
即使朱棣出于政治的原因,不愿支持自己的事业。
朱瞻壑也有最后的方案。
靖难。
大不了帮他的父亲抢过皇位,之后再准备出海。
“汉世子”这个身份给了他太多的牌,甚至可以说让他在这个时代的人生进入了简单模式。
现在可以出海最好,被赶回去也可以接受。
念及于此,朱瞻壑也放弃了争辩,打算任由郑和处置。
此时,安静立在旁边的孟磐微阖的双眼睁开,抬起眼帘看向郑和说出了一句话。
“殿下可以混入船队,或许不是自己的努力。”
朱瞻壑和郑和同时看向了孟磐。
孟磐手放在下巴。
“世子此次出海除了带上一些简单的行李,还带上了南京送过来的翼善冠、衮龙袍,还有金宝。”
“是这么回事,都是王府的人送过来的。”朱瞻壑道:“现在就和火器放在一起。”
郑和的双眼猛地瞪大。
金宝。
也就是宝印。
根据大明皇室制度,皇太子授以金册、金宝;妃止授金册,不用宝。
亲王授以金册、金宝;妃止授金册,不用宝。
亲王嫡长子年及十岁,朝廷授以金册、金宝,立为王世子。
朱瞻壑被立为世子的年纪很小,但是该有的金册、金宝都是有的,而那枚象征着汉世子身份的金宝就在船上。
有了金宝,再加上御赐的翼善冠、衮龙袍,朱瞻壑随时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有人希望落实这件事。”
郑和顿时如临大敌,他看向了孟磐,眯起眼打量一下。
“你莫非是孟祥的儿子?倒是和你父亲有几分相似……”
孟磐解释道:“孟祥正是家父,按照大明军制,也该由我补上。”
郑和微微颔首:“你觉得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郑大人应该问……”孟磐顿了一下,语气忽然压低:“世子最开始是如何被招募进入船队?”
郑和倒吸一口凉气。
他忍不住思索这里面到底是谁的手笔?
太子?
文渊阁的学士?
江南的文人?
或者……
郑和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这个手笔的精妙之处在于,作为关键的朱瞻壑懵懂无知,还以为是自己的责任。
也确实是他主动混入船队的。
“少师。”
郑和在心里吐出了两个字。
大明朝堂上善谋者无数,其中有两个极端。
一个是当今的皇帝朱棣,善于金刀计一类的阳谋,在靖难之上多次施展金刀计,将整个战场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甚至让郑和产生了“陛下正在指挥敌人”的感觉。
另一个则是黑衣宰相道衍,善于使用阴谋,他的恐怖之处在于,没人知道道衍的计划是什么,甚至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就像是现在一样。
棋盘上的棋子以为是自己在动,但其实上面有一只大手。
郑和不得不权衡利弊。
作为太监,他只需要对皇帝负责。
问题是……
陛下到底知不知道朱瞻壑私自上了海船?
郑和拄着刀,在房间中踱步,不远处的炉子烧着大火,照的郑和的脸颊发光。
朱瞻壑不解地看着陷入苦思的郑和,又看了看胸有成竹的孟磐。
这两人的对话,是不是太跳跃了?
最后,郑和长吁一口气,看向了朱瞻壑:“你便跟着我们一起出海,只是千万要小心,还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你的冠冕和金宝先放到我的房间。”
闻得此言,朱瞻壑略显诧异,连忙上前两步确认:“郑叔是认真的?我可以继续下西洋,去往大海的尽头。”
郑和沉默的点头。
孟磐丝毫不觉得意外。
在不知道朱瞻壑出海是不是朱棣默许的情况下,郑和必然会做出这个选择。
假如这里有幕后黑手,他们一定不希望朱瞻壑被送回大明,郑和送回朱瞻壑必然会得罪他们。
这是损失。
如果朱棣默许朱瞻壑出海,那么送回朱瞻壑,就会妨碍朱棣的谋划。
这是大罪。
对于郑和来说,将朱瞻壑遣送回去,必然会得罪一群人,而且还有妨碍朱棣计划的可能。
反之,若是留下朱瞻壑,只要他不是死在海上,郑和都有把握回去之后向朱棣说明清楚,不会遭到任何罪责。
太监的头上只有一片云彩,那就是皇帝!
只要照顾好这片云彩,就不会被风吹雨打得溺死在海上。
孟磐举起瓮,用小竹筒吸了吸里面的米酒,其实他也不知道朱瞻壑顺利混入船队,后面是不是有无形的大手推动。
但是,只要让郑大人开始自我的博弈,那么最后的结果,就会是留下朱瞻壑。
“成功小兄弟的追求我不懂,但是士为知己者死,我必会祝他实现愿望。”孟磐早已下定决心。
此时,朱瞻壑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道:“郑叔,我在海上不能用王世子的身份,也有些施展不开,希望有一个合适的身份。”
“之前我对别人说我姓‘郑’,名为‘成功’。”
“是你的义子。”
“现在希望你暂时让我做你的义子,也好方便我在海上做事。”
孟磐举着瓮的手一松,米酒霎时落到了地上,打湿了他的裤腿。
郑和则是连忙拒绝:“尔天家子孙,怎么可以做一个阉人的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