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八年十一月。
北风呼啸,雪花纷飞,南京城银装素裹,一片宁静祥和。
朱棣终于踏上了这片他忠诚的土地,带着北平的寒风与战场的硝烟。
自永乐七年二月离京,至此刻归来,一年零八个月的光阴仿佛在历史的长河中轻轻划过,却留下了深刻而不可磨灭的痕迹。
在北平的日子里,朱棣以铁腕治理国家,将大部分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太子朱高炽,在这段时光里,虽身处京城,却也不得不承担部分政务。
而在六个月的亲征漠北的时间,朱高炽则是完全承担了监国的重任,帝国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朱高炽。
甚至连部分人事大权托付给了这位年轻的太子。
就在朱棣与阿鲁台在呼伦湖激战正酣之时,肃州却传来了叛乱的消息。
面对突如其来的危机,朱高炽并未慌乱,而是自作主张派遣千户朱迪前往平叛,展现出了其沉稳果断的一面。
手中握有部分兵权的他,虽无法指挥勋贵,但对于千户、指挥等军官的调动却游刃有余。
此刻的朱高炽,正站在春华宫中,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心中五味杂陈。
自永乐二年被册封为太子以来,他始终未拥有属于自己的太子仪仗。
每次出门、祭祀、巡视,都只能沿用燕王世子的仪仗,这成了他心中难以言说的遗憾。
望着前来宣旨的黄俨,朱高炽的眼中闪过一丝炙热:“爹,这次我做的不错,也该把本属于儿子的给了吧。”
黄俨步入院中,见朱高炽身着华服,恭敬地行礼后,直起身子,朗声道:“传圣上口谕,太子接旨……”
“问圣躬安。”
朱高炽郑重地下跪行礼,心跳逐渐加速,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中奔腾的声音。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那梦寐以求的太子仪仗正缓缓向他走来……
“朕安。”黄俨续道:“圣上口谕,着,自朕离京之日起,太子所批奏疏、军报,一概取来,朕要查阅,钦此。”
朱高炽眼珠颤抖,尔后诚惶诚恐地接旨:“儿臣领旨。”
宣读完口谕,黄俨连忙上前,安抚朱高炽:“太子莫惊,陛下许是听到有人夸奖太子,这才要看看太子的功绩,高兴一下。”
朱高炽此时除了点头,也说不了什么。
只是心中有些惊恐,还有一些委屈。
等到黄俨等人离开,朱高炽这才忍不住流下眼泪,双手环着两个小太监的肩膀,在两人的搀扶下离开詹事府。
见到旁边的朱瞻基,他顿时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都累成这样了,你爷爷还是不信我呀,我这太子还有什么好当的,我让老二当算了,我要回顺天。”
朱瞻基望着老父亲圆滚滚,又十分疲惫的背影,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
来来往往的内官,将詹事府的奏疏、军报一箱一箱地运到了朱棣的书房之中,霎时堆满了桌子。
迎着阳光,朱棣一卷接着一卷的阅览太子所写的奏疏。
“还算不错……”
朱棣点了点头,对朱高炽监国时批的奏疏还算满意。
他就这样从早上看到了黄昏,才放下朱高炽这六个月监国所批的奏疏、军报,确定了对方没有趁着监国的时机培养自己的势力,趁机拉拢文官武将,才算是满意。
猜忌心一下去,愧疚便涌上心头。
朱棣对着黄俨道:“你再去一趟春华宫,传我的口谕,告诉他奏疏我已经全部看了,让他不要过于宽待臣子,对于犯了错的官员,该惩罚还是得惩罚的。”
“诺!”
黄俨缓缓退出去,稍微有些不情不愿地去给朱高炽传旨,但是脸上还是挂着笑意。
到了用膳的时间,朱棣又和亲信的官员开了个小会,这才将丘福找了过来。
“丘老哥在南京待得习惯吗?”朱棣随意询问。
丘福豪迈地大笑,“过的很好,现在是吃得好,睡得香,就是闲下来有些无聊,陛下什么时候再派我出去北方转转,东南也行,我听说失捏干又不老实了。”
和鞑靼的战争结束,从各地集结的军队和将军也纷纷回到了原本的位置,有的去了甘肃,有的去了交趾,有的去了开平。
斩首本雅失里有功的朱高煦和丘福却被朱棣带回了南京,没有交给他们任何任务。
朱高煦也就算了。
这些年都在坐冷板凳,上次让他出去,才是例外。
反倒是丘福,他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也要坐冷板凳。
朱棣没有解释,他不太想伤自己这个大功臣的心,总不能实话实说“你已经老糊涂了,能力不行,只知道冲锋,我担心你白给”吧?
“瞻基也十三岁了,也该习武了,你也是他的老师。”朱棣缓缓道:“我打算让你和金忠他们一起,从各地挑选民间子弟十七至二十勇健有才艺的,和他一起习武,这些人也交给他操练,一起学习兵法。”
丘福抿嘴,还是想为朱高煦争取一下,道:“陛下真的不考虑汉王,皇长孙天资出众,但是终究比不上汉王。”
朱棣拢起袖子,嗯了一声,方才说道:“自古拳怕少壮,瞻基练武个几年,或许比不上高煦年轻之时,但未必比以后的高煦差。”
“瞻基如初生的朝阳,高煦如黄昏的夕阳。”
“此起彼伏,未来还是他们年轻人的时代。”
他随意用卷起的书敲了敲丘福的肩。
既是敲打,也是在提醒丘福。
丘福可是朱瞻基的老师之一,也是教导朱瞻基兵法的人,有这层关系,以后太子一脉继位,也可以保证荣华富贵,没有必要执着于汉王。
“要说朝阳,汉王不也有儿子吗?”丘福却执迷不悟,依然惦记着自己的汉王。
朱棣听到这话,明显的愣了一下。
“你是说瞻壑……他……”
朱棣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想起远在西洋的孙子,觉得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天竺、波斯,他也觉得这个孙子很厉害,但是,又有些不服气。
朱棣道:“瞻基是我亲自调教的,难道会比不过高煦的儿子?瞻壑是多长了一双眼睛,还是多长了两只手,都是肉体凡胎,就一定比瞻基强?”
说来说去,还是偏心。
“臣不是这个意思。”丘福见朱棣有些恼火,也很干脆地下跪,解释道:“我也和陛下说句实话吧。”
“我支持汉王,倒不是奢求荣华富贵。”
“我都已经是国公了,还要那些做什么?”
“只是高煦殿下的功劳我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实在太像陛下了。”
“他心里觉得委屈,日后若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皇长孙提前继位,殿下怕是要……”
说到这里,丘福扭过头去,长叹一声,稍微整理情绪,方才说道:“我一想到万一殿下真的做出那样的事情,就觉得心痛,想着自己还是该帮他争取一下。”
朱棣沉吟许久,也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衣袖。
“你就好好教导皇长孙武艺兵法,一定要倾囊相授。”
“臣遵旨。”
“下去吧。”
随着丘福退了下去,朱棣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书架旁,从琳琅满目的架子中取出一副画,缓缓打开。
“爹,有时候我真的好恨你,若是你当初直接传位给我,我何至于如此被动……我真是个窝囊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