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少爷，四少爷

“三少爷，今儿个大少爷就要远赴皇城研学，老爷小姐他们都在准备送行，您要不也见个面去？”

红瓦白柱轩榭中，深袍老仆垂身作揖。

他面前少年生的唇红齿白，剑眉星目下眸子温和如水，长衣白袖，就这么坐在石栏上，双脚沾着亭外池中水，清澈见底，握着小钓竿，一动不动。

老仆抬起头，谦恭不见，心道：生了这副好皮囊，可惜瞎了也废了。

良久。

“不了，感染半月风寒，刚有好转，大哥远行路途遥远，要是不小心传染，可是会遭罪的。”

少年话语温良，尽是好意。

老仆面露讥讽，大少爷武夫体魄，会像你一样被风寒缠身？

口中还是恭恭敬敬：“那，老仆就代三少爷，跟大少爷祝个平安。”

“去吧。”

老仆退出红亭。

轩榭楼阁交错的院落安静下来，突然鱼漂移动。

少年抬起鱼竿，轻轻松松，却没有出鱼，少女口衔鱼钩露出脑袋，琼鼻朱唇，娇艳动人。

“上钩喽~”鱼钩落下来，少女银铃一般的声音令人心情愉悦。

宁小枫无神的瞳孔有了焦距，嘴角上弯，甩着鱼竿晃动。

少女开始小猫一般追着鱼漂游动。

等再次叼住鱼钩，宁小枫也松了力道。

见她玩心消了，宁小枫笑道：“小白，今日份的报纸给我瞧瞧。”

“好~”

小白露出水面，白皙肌肤，水珠顺着曼妙的曲线滑落，修长的双腿，足弓弯弯，十颗珠玉足指做猫握状，指甲泛着莹莹亮光。

最后站在水面上，徐徐走来。

阳光耀眼，宁小枫看的目眩。

小白环住他的脖颈，全身力气压在背上，湿漉漉很快把他后背打湿，纯白长发搭在他脖颈、袖口，湿了一大片。

第一页《风国科技院研制精铁机甲，宗师境修士地位岌岌可危！》

宁小枫光标题就愣住。

翻到第二页《风国核弹首爆，风国科技院大学士成功研制核武器！》

宁小枫嘴角抽搐，一页一页看完。

到最后一页《新晋神女榜》

“我上榜了。”

小白伸手指着少女画像，美轮美奂，神韵流转。

“万国商会的画师真是妙手，能把小白画的如此相像。”

少女趴在他肩上默不作声，忽的精灵长耳微动，咬着他的耳根。

“你的‘青梅竹马’进城主府了。”

宁小枫想了想，自从对外称筋脉尽断、双目失明，那丫头就没来找过，听刘老仆说，她拜了个仙人为师，潜心修行，原以为今后不会再有交集。

是了，他又想到，明年是自己十六岁成人礼，和这丫头还有个娃娃亲没消......

“你呀，还不快把我衣服弄干，那丫头估计来者不善，我得去外庭院接待。”

小白鼓鼓嘴，也不说话，白皙的身子化成光斑消散。

宁小枫出了红亭，扶着墙角走到外院，双目失明装的颇为生动。

刚巧碰见刘老仆领着少女前来。

“三少爷。”刘老仆出声。

宁小枫这才停住脚步，脸朝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少女青裙束腰，身姿曼妙，头上银簪佩饰，手腕霞光凤镯，琼鼻小口，精致动人。

相较几年前的娇小可人，如今亭亭玉立。

只是她的脸色在看见自己后阴沉下来。

只是刚一见面，就要招人烦了吗？

宁小枫并不在意。

“刘老，有什么事吗？”

刘老仆躬身下去，自然是做给身后少女看的，“祁幼姑娘拜访三少爷，您这是要出门吗？”

“闲暇无事，想在庭院走走，祁幼在......”宁小枫出声，双目空洞。

“已经到了。”祁幼回答，与这双空洞的眼神对视，内心五味杂陈。

“你下去吧。”这是对刘老仆说，她的声音冷冷清清。

几步走到少年面前，祁幼微微失神，犹豫一下，还是牵住他的手。

“去哪逛？”

祁幼拉着他，像小时候一样，无比熟练。

“父亲担心我双目失明易遭危险，所以将我的活动限制在三座庭院内。”宁小枫平静说道，变相的软禁，改一改稍显好听。

与自己五指相扣的纤细指尖有些用力，她好像生气了，宁小枫有些奇怪少女心中怎么想的，这不像个退婚剧本。

祁幼确实生气了，几年未曾听闻他走出院落，居然是被城主大人软禁，自己若不是求师尊回乡免去尘缘，恐怕一直以为他是意志消散吧。

早先见他第一眼便察觉不对，一个双目失明的城主的三少爷，行动都不能自理，身旁居然没有一个打杂下人。

在孩童当玩伴的时候，就知道小枫不受主家待见，他是小妾所生，要不是早年展露很高的修行天赋，恐怕也会像城主的四公子‘早年夭折’吧。

她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有些冰凉。

一想到此番前来的目的，心底又是愧疚。

不知不觉两人走完偌大庭院，在墙底竹丛停住。

“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沉默寡言，总是拉着我东跑西跑，还会抓一些奇怪的虫子吓唬我。”祁幼看着高大绿竹。

“嗯。”

“这几年我可不是没有良心不想找你，你从禁地出来后身体抱恙，我一直很担心的。”

“谢谢。”

“你.......”

“你有些焦虑，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自己在他面前总是藏不住心事。

她声音低婉，“三年前，我出城游玩，碰见位仙师，名号望月缥缈仙人，是仙山望月洞府之主，她瞧我有缘，见了我的父母，收我做徒弟。”

望月缥缈仙人，宁小枫走神，碧霄洞主首徒是这个名号，按照辈分，自己该称一声大师姐，也不知以后见着对方认还是不认。

祁幼并没有想象中骄蛮，对于接下来的话不知怎么挑明，反倒让宁小枫为难。

他只能借话题，“听闻仙山上的仙家不染凡尘，上山修行也要了却尘缘吧？”

祁幼顺着他的话，“是，一年只能下山一次，见一面父母，以后的机会恐怕更少。”

“那你此番前来也是要与我彻底告别的吧？”

祁幼怔怔看着他，一双无神的眸子始终氤氲笑意，并没有不舍与不甘。

宁小枫笑笑，“怎地，真以为我要拿小时候定的娃娃亲束着你？”

她不解，“可那是......”

“父亲那边我会说明，你也与你父母解释就可，你现在已经是山上仙人的徒弟，他们和你会很好说话的。”

不知什么时候，宁小枫已经挣开少女的手，走进了竹丛，“今日一见，不知何年何月有下一次相逢，作为儿时的玩伴，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祝你前程似锦吧。”

瞧着宁小枫背影，祁幼美眸闪动，不知心底在想什么。

等少女走后，宁小枫始终挂着笑意的脸淡下来，转而变为冰冷。

他不知道少女看出了多少，他也没想到，祁幼会和三公子有这么深的情结。

三公子死前，只是说了几个要复仇的人。

宁小枫伸手拨了拨，竹丛如同水中波纹荡漾，形成一副巨大山城画卷。

“大哥赶赴皇城，父亲大人也一并前往，城主府中只剩下二哥这个色鬼持握大权，这些年的布置，倒是可以提上日程。”

手指一点，画幅恢复成竹丛。

刘老仆从院外走进。

“三少爷，祁幼小姐有说什么吗？”

“是要把一门娃娃亲退了。”

刘老仆皱眉，“祁幼姑娘有些不识大体，父母之命岂能儿戏，三少爷放心，我会与祁幼父母说明情况。”

“不用，我已经同意了。”宁小枫没有看他。

刘老仆已经变得愠怒，“三少爷，家族姻缘不是你能说断就断！

而且，三少爷不知道吧，你与祁幼姑娘的这门亲事，在老爷出城前就被许给二少爷了，祁幼小姐那边也会派人与她父母商拓。”

“这样啊......刘老仆，我问你个事。”

刘老仆站在他身后，眯眼瞧他，“三少爷请说。”

“还记得三年前我试炼归来，我的母亲病死床头，你们说是得了疟疾。”

“确实如此。”刘老仆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档陈年往事。

宁小枫摸着竹干，顺势抽出一缕枝条，“更早些年，我那位早夭的四弟，记得他的生母也是得疟疾而死。”

“......”

“我回来这三年，二哥、大哥的母亲也相继病逝。”竹条顺着两指缝隙捋直，形如细长的刺。

刘老仆陷入沉默，前两位死因他可是知道内情，但后两位的病死，莫非老爷所做，并没有告知他？

“或许是风水不好，城主府女眷多病多难。”

“不止女眷，这段时日我不也病倒了吗？”宁小枫转过身来，无神的眼睛盯着他。

刘老仆对视，试图从少年身上看出端倪，“三少爷吉人天相，这些小病很快会痊愈。”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莫不是诅咒？”少年话中藏锋。

“此话怎讲？”

“这段时间，我从你呈的饭菜里吃出了败血散。”

“三少爷明察，这些饭菜是府中下人所做，应该是有人要暗害您。”

宁小枫不语，院中寂静无声，两人气氛阴沉，已经是撕破脸了。

一个老仆如此定力，宁小枫当然知道他的底气。

作为城主的贴身仆从，父亲赶赴皇城，除却府上守军，整座城中所有修士加起来也不是这老仆一合之敌。

大宗师境修士！

想必父亲觉得刘老仆一人便可以压住城内所有杂音，辅佐废物二哥，掌控城中大权吧。

咚——咚——咚——！

悠远鼓声打破沉闷气氛。

刘老仆皱眉。

宁小枫解释道：“大府门口的那个鼓面，多少年没响过了，往年鼓面一响，就有莫大冤情，官员解决不了，又或者案件牵扯大人物，你手段通天，猜猜看，是谁家击的鼓？”

刘老仆面色阴沉。

宁小枫再道：“城内赵氏，他家的小女儿尚且十四，万国商会就以千金聘之，未来加入地方拍卖会首席职位，要知道这种职位非绝色美人不可进。

二哥这色鬼，有人绑架做的天衣无缝，却不想废物得偿所愿后反倒让十四岁的小姑娘挟持逃命，不过好在某人神通广大，对未曾修行的小姑娘一击必杀。”

“三少爷，真是深藏不漏，瞒了老夫三年。”刘老仆目露凶光。

“都说城主府风水不好，不止女眷会生病，你这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狗，早就瞎了知道吗？”语罢，三年来总是温和的面容变得狰狞，眼神锐利如刀。

“老夫瞎不瞎不知道，三少爷你——”

宁小枫抬着脸，“你这瞎眼的老狗当真没看出来我是谁吗？”

刘老仆紧皱眉头，从幼年监视到少年，生活习性一清二楚，这小子除了三少爷还能是什么人？

莫不是什么计谋毒害老夫。

刘老仆做出决断，连少年死因都已准备好措辞，“三少爷重病缠身，又经祁幼姑娘退婚伤神，气绝病亡。”

说罢猛然出手，抓向少年咽喉，一击必杀！

然而，他的手错开脖颈几寸，整个人向前倾倒，握住宁小枫身后的竹干，双手撕扯，竹干断成三节。

刘老仆嗤笑，“小子，有什么后手，打什么哑谜，老夫跟随城主大人这么多年，真以为会耐心等你使出手段来？”

在他视角里，宁小枫尸首分离，他走出庭院，感觉脖后一疼，伸手摸了摸，是一只蜜蜂蛰出了血。

刘老仆不甚在意，向着前府走去，府前叫嚷的野修侠士还等着他去处理，可不能让二少爷惊着身子。

院落中。

宁小枫随手丢掉染血的竹刺，后脚踏出小院。

看守的卫兵见他出来，就要上前拦截，刚走一步，好巧不巧被石块绊倒，又正正好好脑袋磕在门栏上。

一个后天境修为的卫兵，就这么平地摔死了。

城主府门前。

一身黑衣的少年，领着浩浩荡荡的江湖侠士，对城中聚集而来的黎民百姓，诉说城主宁家这些年欺压民众、鱼肉百姓的事实。

这条街道的客栈二层。

一袭红衣武服的俊俏少年郎，手肘抵在窗口，听着街中喧嚣吵闹，捏着手中一份榜单。

其上红色着重标记一名看不清面容的少年。

下面写道：万国奇人榜第三位——鬼画师小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