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
丑夫走了许久,方才找不少废弃木板,这荒山野岭间,若是没有这些木板,怕是裴景醒来,也会落下终身暗疾。
回到满是尸体的官道旁,战马并不稀缺,那些叛贼看到将领死后,全都狼狈逃窜,加上裴景以及亲信的战马,眼下战马根本用不完。
虽然没有木拖车,但有战马以及木板,对于丑夫来说,便足够。
看着树荫下,穿着自己雨衣,依旧昏迷不醒的裴景,丑夫牵来两匹马,将收集到的绳索打成结网,直接与木板一起,放在战马左右两旁。
在那些负伤将士忍痛帮助下,丑夫抱起裴景来到战马旁,随后让一名受伤的将士去到另一边缓缓坐上去,丑夫也轻轻把裴景放在木板上。
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裴景,丑夫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曾经在裴村的场景。
每次裴景回到裴村,都会带上诸多城内的稀奇之物,随后就会特地等他放牛之时,带着村子里其他同龄人,当着他的面,不仅仅送给小六子,还送给裴村其他所有少年。
每每看到村子里没见过世面的少年,欢呼雀跃的模样,裴景都会一脸得意的站在一旁,余光看向他,似乎等着他过去率先低头,提出要一起玩。
不过一年年过去,裴景始终未能如愿,故而要做裴村孩子王的愿景,也是一直没有实现,再到这两年,裴景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村子,偶尔听见小六子提及,也是得知裴景已经随父亲,来到上地边陲。
眼下。
站在大雨之中,丑夫都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裴景再见面。
“就是中原那些驿站,都不舍得用驿马来当牛使,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把战马当牛使唤!”
丑夫放好裴景后,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随后确定没问题后,便看向另一旁的两人。
“上马吧!这一路,我来护送你们!”
丑夫对着两名将士说道。
而那两名将士都是满脸虚弱的点点头,望着不远处那满是血水与尸体的官道上,那背叛裴景的将领,以及几个叛卒尸体被切断的模样,他们哪里还不知道,面前这少年,实力要远远超出他们。
看着少年方才似乎与裴将领很熟悉的样子,他们作为裴景的亲信,也很疑惑,为何从没听见裴景提及过这少年,按道理,眼前少年这般年轻,就有这般实力,称一句天赋卓绝也不为过。
轰~!
天空雷鸣声依旧不断,望着连绵大雨似乎根本没有停的意思,丑夫湿漉漉的站在雨中,骑上一匹战马,随后牵着身后两匹马儿,朝着裴景来时的方向走。
在大周,三十里处设有一驿站,而若是战时,更是会缩短到二十里,甚至是十五里一处。
等丑夫带着裴景与三名将士,来到官道旁的驿站时,天色早已经黑了下来。
“这里的驿站有没有问题?”
丑夫没有着急去敲门,而是看着依旧清醒的将士询问道。
身上受伤,又一直被淋雨,将士脸色早已满是苍白,听到丑夫的询问,用尽全身力气点点头。
“在上地,无论是驻守驿站的官吏,还是守备驿站的士卒,都是挑选与古奴、楼兰有血海深仇之人,方能担任,今日那些叛贼不敢在驿站动手,便是知晓这点,也是忌惮这驿站内的高手!”
将士说道,眼睛疲惫得似乎随时都要睡过去。
丑夫得到回复,便放心下来,再也没有犹豫,在落雨之中,来到房门用力敲了敲。
片刻后。
管理驿站的官吏,提着烛灯,打开房门,当看到丑夫时还忍不住皱眉,然而当看到丑夫身后的马背上,居然是驮着浑身血的裴景,刹那间,原本还有些不耐的官吏,瞳孔一惊。
要知道,今日之时,他还在驿站这里,接待过裴景等人,那时候裴景一行足足有百人之多,所有马料都由他这里的驿站供给。
没想到,这还没过去一天就再次见到裴景,而且看此时裴景的模样,以及身旁仅剩的三名士卒,官吏哪里还不知道,定是发生什么大事。
“快进来!”
官吏对着丑夫说道,脸色都有些慌乱,他可是知道裴景乃是裴都尉之子。
“药!”
看着官吏,丑夫没有多余的言语,直接让官吏去把驿站所备的药取过来。
当初跟着张老吏离开宛城时,途中便有少年发烧着凉,那时候丑夫便在张老吏那里得知,驿站有备用草药,不仅仅用于治疗赶路受伤的官吏,也是防止服徭役的人,因发烧而延误日期。
驿站内。
随着丑夫的到来,不仅仅房中还未熟睡的士卒注意,就是外面其他房子的士卒,也纷纷被惊动,所有人全都来到官吏身旁,看着丑夫给裴景上药。
“这个消息,必须要告知裴都护!怕是军中,不仅是有这些人叛变!”
官吏给将士敷好药之后,从将士口中得知经历,神情顿时严峻起来,随后起身从众人身旁走过,去往二楼。
丑夫见状,也没多想,摸了摸裴景的脉搏,感觉到稳定下来后,便彻底安下心。
“居然有人叛变!呸,亏之前老子还与那些人闲聊!”
“可不是,早知道,就提刀在这驿站削了那些人!砍下他们的脑袋挂起来!”
驿站内,一个个男子都是与古奴有着血海深仇,听到今日那些叛贼,居然背叛大周,给古奴国做狗,还想杀掉裴都护之子,这下一个个都怒火中烧,愤愤难平。
片刻后,丑夫还没来得休息,脱下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就看到二楼官吏已经走下楼,不过此时,身旁还带着一名青衫道袍男子。
道袍男子束发绑着长飘带,手持一把佩剑,年纪不大,丑夫望着那男子的模样,甚至感觉,应当与自己差不了多少,最多大自己一两岁。
在丑夫的目光中,官吏把道袍男子带到裴景面前,看了看裴景,随后对着男子拱手请求道。
“文素道长,如今裴将领身负重赏,其身份特殊,还劳烦文素道长走一趟,亲自送裴将领回都护府!”
丑夫听着官吏的话,看向赤裸上身,身体到处都是伤口的裴景,倒是没有反对官吏的决定。
其一是对比去边境,回都护城要近很多,而且都护城也有足够的药物、医师,就连环境也要比正在交战的边境安全。
其次,官吏的话倒是说得没错,裴景身旁有人被古奴收买,那裴都护身边呢?
想必若是得到消息,受伤的裴景正在被他送往边境,怕那些被收买的细作,定会再派人刺杀。
“若是我送这名裴将领返回都护城,那谁又把消息送到边境?”
名叫文素的道士,看着赤裸上身,到处都是伤口的裴景,微皱上前蹲下身子,给裴景把脉,而听到官吏的话后,他并没有拒绝,只是有些担心裴都护身边也会有叛贼。
说话间,年轻道长突然注意到其他三名受伤的将士,目光转过来,看向丑夫。
“方才是你,救了他们?”
年轻道士询问道,余光见到官吏望向三名负伤将士点头后,顿时脸色有些变化,紧紧盯着丑夫。
年轻道士的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不解起来,驿站官吏,以及受伤的将士,也不明白这文素道士何意,就连丑夫也摸不着头脑,不理解这年轻道长为何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他又不是什么绝色女子!
丑夫可不认为自己好看,比起容貌,别说白嫩英俊的虞卿,就是裴景,模样也是数一数二,是他远远不及,比这四周的士卒,他最多就是年轻一些,其他的,再无差别。
想到这里,丑夫有些疑惑,就算这年轻道士在道门待久了,心中有些怪癖,也不可能挑他才是。
这裴景,不长得人模狗样?
“道长……”
官吏看着道士,又看着丑夫,也有些不解,正准备询问时,就见到年轻道士突然皱眉开口。
“方才他们说,对方还足足有二十多人!”
文素道士看着丑夫,随后开口,问出一个关键的问题:“可是在我的感知中,你的气息,不过是二品!”
驿站内。
听到文素道士的话,驿站内的众人,全都面面相觑,随后皱眉看向丑夫,他们并没有文素道士的实力,也没修炼过道家心经,故而感知不到丑夫的气息。
但既然道长说丑夫的实力仅有二品,那眼下,就大有问题!
一个二品实力!别说在二十多名叛卒手下救人,恐怕就是自保逃窜,都很费劲!
“二品?”
驿站的官吏,也没想到丑夫的实力,只有二品,顿时神情都错愕起来,有些懵的看向丑夫。
他本以为丑夫乃是武林哪个门派的弟子,像文素道士的道门一样,得知上地与古奴交战,门派中的弟子纷纷自发前来上地帮忙,他也猜想丑夫或者是哪个高人的门徒,受师傅之命前来上地,路上碰到裴将领被害,便出手相救。
然而眼下,道门的文素道士,居然说面前这少年,仅有二品的实力!
这……这怎么可能?
“道长是怀疑丑夫?可道长就不想,丑夫若是细作,只怕裴将领已是身首异处!”
丑夫看着众人怀疑的眼神,就连那负伤虚弱但还醒着的将士,都震惊的看着自己,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若是细作,这裴景怎会活到这里。
“这里是丑夫的身份!”
丑夫有些无奈,随后拿起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块身份木牌,交给驿站官吏。
“丑夫是裴都护老家邻村之人,从小便在将军府邸内,为其看牛,自小便认识裴将领,若是今晚裴将领醒来,就能作证丑夫之言!”
丑夫看着年轻道士解释道,依旧没有说出为什么能救下裴景。
自从救下裴景后,这一路走来,丑夫脑海里都在想着,等裴景醒来,要怎么与裴景解释这件事,特别是那三名将士,都看到那些叛卒与那将领的死状。
总不能把三名将士灭口,这种事情丑夫做不来,也不会去做。
没想到还未等到裴景醒来询问,自己反倒是来到这驿站内,碰到这年轻道士,并且这道士一眼便看穿自己仅有二品内力。
这下麻烦了,怕是再难瞒住裴景!
先是自己有二品内力,后又在一众叛贼中救下裴景……
丑夫想想就头皮发麻,不知道该如何与裴景解释,总不可能说自己离开裴府这一个多月,直接从没有内力修炼到二品,剑术也是睡着睡着,便悟出来的。
驿站内。
在众人的注视中,都看到驿站官吏望着木牌,又听到丑夫的话,点点头,随后告知年轻道士,丑夫的身份并没有问题,而且还是来自裴都护的故乡,与裴将领还自小认识……
“可你只有二品!”
就在所有人,都没有怀疑丑夫身份的时候,年轻道士依旧固执的看着丑夫,双眼尽是疑惑。
“而且你的气息十分稳定,无论是面色还是血气,都绝非是使用秘法之后的模样!”
道士一字一句的说道,说话间,愈发不理解,丑夫怎么做到从叛贼中救下裴景。
“反正没问题便是!道长!你管丑夫怎么救的人……”
丑夫收起身份木牌,听到这个文素道士是一点退路都不给,深深叹口气,一脸无奈的说道。
感觉到这年轻道士并没有恶意,丑夫说完,便任凭道士如何开口,都默不出声,反正其他人都已经相信他。
…………………………
次日。
随着天色蒙亮,丑夫醒来之时,便发现窗外已经不再下雨。
在楼下匆匆吃过早膳,看着驿站官吏已经安排好一切,除了五人留守驿站,其他人兵分两路,一路随文素道士护送裴景回都护府,另一路分开把消息送到边境,无论远近,都要把消息送到裴都护手中。
“我途径现场时,一定会仔细查看!万物皆有痕迹!”
文素道士站在马车旁,对着丑夫说道,若是昨晚只是疑惑、好奇,那么等他询问过受伤将士,具体的情况后,他有些难以置信,也愈发不解。
眼下可惜的是,裴将领一直昏迷不醒,否则的话,裴将领想必会知道一些什么。
“道长!你真闲!”
丑夫拿着粟饼,一边吃,一边眼神幽怨的看向道士一眼,看着这个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年轻道士,不知为何,丑夫很想知道,这小道士心中在想些什么。
边境都已经发生战事,成败皆与北地百姓息息相关,更别说,眼下裴都护之子都差点被杀死,这小道士不去担心边境裴都护身旁,会有多少被古奴收买的细作,反而把精力放在他这个小人物身上。
闲!
真闲!!
“唉~!”
丑夫咬着粟饼,想到裴景醒来,这小道士定会什么都说出来,心中郁闷之余,就连手中的粟饼,都不想再吃下去。
不知为何,丑夫莫名想到裴世喜的长姐,那裴亦绾清冷的双眼,心中一颤。
“裴景应当不会派人回裴府询问,他应当没有那么闲!”
丑夫叹息后,看着马车内昏睡的裴景,心中缓缓分析道。
按道理,在交战之际,回到都护城的裴景,应该不会因为这一件小事,还特地派人回裴村询问!
等时间一久,或许就忘掉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