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随着兵营传来连绵不绝的鸣鼓声,大军再次集结。
而这一次,丑夫以及麾下的将士,都不需要跟着大军离开。
早早的吃过早膳,看着大军离开后空荡荡的营地,丑夫带着樊驹与其他将士,来到兵营停放尸体的地方。
看着一辆辆木拖车上全都是尸体,即便是心有准备,丑夫与樊驹等人,还是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强忍着心里不适,拉着一辆辆木拖车,离开兵营。
这些尸体都是昨晚运回来的阵亡将士,听说昨晚与叛军交战,受伤的将士太多,禹城的药物不够,只能留下大部分将士在禹城治疗,小部分带回兵营救治,而木拖车上,这些死去的将士,都是在半路坚持不下去。
兵营外。
由于交战之后,受伤死伤的将士数量太多,距离兵营近一些的空地,早已经埋满了将士的尸体,丑夫一行人只能拉着一车车尸体,去到更远一些的空地上,挖坑埋尸。
“夫长!你说大军这次出发,能不能成功北上,收复几座城邑?”
埋好尸体后,樊驹与敬呈,便来到丑夫身旁,好奇的询问丑夫。
其他将士也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喘气,一边休息。
“这次恐怕大将军目的,并非是北上!”
丑夫放下手中的铲子,坐下来休息。
“并非北上?”
“可方才我们都听说,大将军已经下令,大军北上……”
听到丑夫的话,樊驹与敬呈有一脸疑惑,回想在兵营听到的消息,大将军明明下令是北上攻打古奴大军。
疑惑之中,敬呈突然看到丑夫看向自己,眼神有些伤感,起初有些疑惑,但很快就想到什么,瞪大眼睛,双眼瞬间泛红起来。
“夫长是说,大将军是要去收复高木县……佳县!”
敬呈说话间,身体都微微颤抖。
不仅仅是敬呈,其他佳县子弟听到提及佳县,脑海里也立刻浮现出,曾经的父母家人。
“昨晚我从校尉那里得知,石林崖的守将李更背叛大周,烧毁粮草,所以今日大将军今日出兵目的,很大可能是要夺回佳县那条通道。”
丑夫看向远处。
按照眼下局势,随着叛将李更烧毁粮草,这也意味着上地边疆大军,能与古奴大军对峙的时间大大缩短,如今留给大将军裴继的选择少之又少。
要么孤注一掷率兵北上,与古奴大军决一死战,然而得知大周粮草被烧毁的古奴大军,完全可以选择固守城池,避开上郡大军的锋芒,坐等大周粮草消耗一空。
其次,就是大将军下令,所有大军撤回边境,返回都护城休整!这是最明智,同时也是最不可能发生的选择,随着大周与古奴国交战,无论是边境的百姓,还是上地的将士,都在看着、盼着,帝都朝堂上的政敌,也是如此,他们都在等待大将军无功而返。
加上这次开战背后,大将军所背负的诸多信任,这些都注定让大将军别无退路。
所以留给裴世喜父亲的,只有最后一个选择,那便是不惜任何代价,夺回佳县那条通往都护城最近的官道,唯有打通那条道路,方才能让粮草在最短的时间送来,于此同时,可能还要攻打已经丢失的迁关、浒关,用最短的时间,开辟更多战场。
思绪间,察觉到身旁异样的丑夫,转过头看向敬呈以及其他佳县子弟,似乎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故而摇摇头。
“你们当今最重要的事,便是练好武艺,日后能在战场上活着,再想着报仇!况且,曾经围杀佳县的古奴骑兵,大概率不会守城,故而昨晚,我没有请求校尉让我们去攻城!”
丑夫安慰道。
知道敬呈等佳县子弟,很想要回佳县一趟。
可经历过战场,丑夫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眼下所有人尽快提升实力,否则别说报仇,日后若是再上战场,没有实力,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唯有活下来,才能报仇!
“是!”
“是!!”
听到丑夫的话,在樊驹、郑大春等人的目光中,敬呈与其他佳县子弟,纷纷点头,神情满是渴望与迫切。
“回去吧!”
知道敬呈等人心中所想,丑夫拍拍手起身,带着其他人返回大军军营。
片刻后。
军营内,丑夫等人方才回来,就看到兵营大道之中,停放着八辆载满麻袋的木拖车,二十多名衙吏正守在四周,其中两个衙吏旁边,还有一个脏兮兮的长发,挡住面貌的老者。
丑夫经过的时候,隐约闻到淡淡的药草味,很快便猜到,木拖车上的麻袋,应当是禹城送来的草药。
带着好奇,看向那被扣住双手的老者一眼,回过头,走着走着,丑夫突然慢慢停下脚步。
“可昨晚……”
丑夫突然想到,昨晚与冯校尉站在一起时,听到其他士卒提及过,禹城的药物都不够,导致很多将士都死在返回军营的路上。
思索间,丑夫微微皱眉,目光不由得看向木拖车周围的那些衙吏。
按道理这些衙吏能进入兵营,身份应当确认过,应该没什么问题才是。
“夫长,怎么了?”
樊驹与敬呈跟在丑夫身后,见到丑夫停下脚步,看向那些衙吏,于是纷纷疑惑起来。
丑夫见状,看向樊驹与敬呈等人一眼。
“你们在这等着!”
丑夫说完,便皱眉朝着那些衙吏走去。
看到这一幕,樊驹、敬呈等人,全都一脸疑惑,不知道发生何事,但既然丑夫让他们在这里等,他们自然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
“你们是何人?”
丑夫来到衙吏跟前,开口询问道。
木拖车旁的衙吏看到丑夫穿着轻甲,不管是衣物,还是手上拿出的木牌,无一不在证明,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是一名百夫长。
惊讶之余,为首的几名衙吏也不敢怠慢,连忙对着丑夫行礼。
“回百夫长,我等皆是禹城衙吏,今日是跟着曲县丞前来兵营,送几车草药!”
说到这里,为首的衙吏看向丑夫,叹口气。
“昨日城内很多将士都熬不到今日,故而剩余一些草药,加之禹城内的士族听闻草药稀缺,在曲县丞的劝说下,便纷纷取出自家囤积药草,献给兵营将士!”
衙吏说完,神情有些惋惜,似乎也有些庆幸。
丑夫闻言点点头,打量这些衙吏一眼,随后不由得把目光,看向那名被盖住面庞的老者。
“此人半路想要偷草药,被吾等抓住,等会返回禹城后,便要将其关押牢狱中。”
为首的衙吏见到丑夫的目光,于是连忙解释道。
正当丑夫与衙吏交谈之时,就看到不远处,带兵留守军营的朱校尉,带着亲信,与一名县丞服饰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
“丑夫,拜见朱校尉!”
看到来人,丑夫连忙拱手行礼,其余衙吏也纷纷抬手行礼。
“朱校尉,这军中何时出现如此年轻的百夫长?”
曲县丞站在朱校尉身旁,看到丑夫的时候,双眼露出诧异的神情,毕竟丑夫如此年轻,便已是军中百夫长,这实属罕见。
“曲兄可别小看这林百夫长,此前一战,便是这林百夫长冲杀陷阵,这两日,军中无数将士都在议论此事!”
朱校尉看向丑夫一眼后,便对着曲县丞解释道。
其他校尉或许不怎么了解这个叫林丑夫的少年,但他朱勇可不一样,毕竟这段时日,因为这个林丑夫,他可没给冯毋择什么好脸色。
同样作为大将军的心腹,朱勇最看不惯的,便是冯毋择每当碰到什么好苗子,都不顾及他人,更不要脸。
“哦?嘶,当真是少年英杰!”
曲县丞听到朱校尉的话,一脸诧异的看向丑夫,随后对着丑夫行礼,示意敬佩。
丑夫连忙抬手还礼。
“林百夫长,刚好你的人在,让你的人帮忙将这些药草,送去医师那里!”
朱校尉对着丑夫吩咐道。
冯毋择如今不在营地之内,看着面前年纪轻轻的丑夫,朱校尉心中已经想好,趁着这段时间,定要多让这个林丑夫陪在身边,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拉拢这个林丑夫到自己麾下。
如此年轻,便这般骁勇,凭什么好的都给冯毋择。
虽然大将军领兵离开,自己领兵守卫军营内的粮草,这粮草事关此战胜败,甚至所有上郡大军的存亡,无比重要,自己不敢擅自离开军营。
但这并不妨碍,自己可以给钱给丑夫,自己去禹城酒楼饮酒作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就不信拿不下这年轻的林丑夫。
“是!”
丑夫听到朱校尉的话,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
其实丑夫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特别是方才衙吏所说的话,可眼下,营地内有很多受伤的将士,他们都在等着草药保命,没有万分的把握,丑夫也不敢贸然开口质疑这些草药,否则就是耽误那些奄奄一息的将士得到救治。
更何况,方才丑夫见到朱校尉与这曲县丞的关系,似乎十分熟络,若是贸然质疑草药有问题,有曲县丞在一旁,丑夫担心,恐怕朱校尉也不一定会相信自己。
最稳妥的方法,还是等曲县丞离开,再想办法验证,等会让樊驹暗地里,去告知医师,让他们要仔细检查草药有没有问题。
“夫长!”
看到丑夫过来,得知朱校尉的命令后,敬呈、郑大春等人一个个二话不说,纷纷走去那马车旁,便开始忙活起来。
“等会搬运草药到医师那里……”
丑夫趁着其他将士走过去时,小声对着樊驹嘱咐道。
樊驹听到丑夫的话,有些意外,但还是不动声色的点头,看着马车旁的那些衙吏,知道夫长似乎怀疑这些人。
丑夫看着樊驹过去搬运草药,转头看见朱校尉招呼自己过去,于是点点头。
“身上的伤,可曾好些?”
朱校尉看到丑夫过来后,话里满含关心的询问道。
“回校尉……”
丑夫见到朱校尉关心自己,正准备说话感激,却突然注意到,一旁曲县丞的眼神,似乎在看向马车那边,微微皱眉,似乎有些异样,随后就做点头状。
丑夫有些疑惑,随后,瞬间想到什么,瞳孔一缩,连忙回头看去。
紧接着,就在丑夫的注视中,马车四周的那些衙吏,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喝下去后丢掉瓶子,直接拔剑。
“当心!”
丑夫赶忙喊道,回头看着曲县丞,果然发现曲县丞那官服的绣袍内,突然也有一把匕首落在手中。
朱校尉也看到那些校尉拔剑,目光满是震惊,还不等反应,就看到一旁曲县丞已经手持匕首刺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手掌推开曲县丞挥刺过来的手臂。
刺杀失败的曲县丞,自然没有第二次机会,此刻朱校尉身旁的亲信已经纷纷拔剑,两人直接拔剑架在曲县丞的脖子上,其余八人直接持剑,朝着那些衙吏杀去。
“曲宽,你胆敢背叛大周?”
朱校尉看向曲县丞,又惊又恐,不敢相信这个相识多年的人,居然要刺杀自己,居然背叛大周。
一旁。
丑夫看到朱校尉安然无恙,已经回头看向木拖车旁,望着郑大春、邰敬等人反应过来后,纷纷丢掉草药逃离那些衙吏,但还是有在后面的将士,纷纷来不及走,被砍伤在地。
这一刻,在丑夫瞪大眼睛的注视中,木拖车旁,方才伸手抱着麻袋的樊驹,还在看着他。
“跑啊!樊驹!跑啊……”
丑夫红着眼睛,大声喊道。
樊驹怔怔的看着丑夫,突然察觉到背后传来刺痛,整个身躯不受控制的发颤,瞳孔一缩,呼吸都停顿片刻。
“跑啊!跑……”
在樊驹的目光中,不远处的丑夫红着眼,不断对着他大喊,然而随着一股股刺痛,从背后袭来,樊驹发现,自己抬不起脚,耳边传来丑夫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弱……
浑身发软,呼吸变得困难,看着远处丑夫通红双眼的摸样,望着身旁一个个衙吏杀向丑夫,樊驹双腿跪在地上。
疲惫袭满整个脑袋,樊驹张了张嘴,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流出鲜血的嘴角,疲倦的双眼泛起泪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着远处那的丑夫。
看着丑夫发疯似的冲过来,看着丑夫一边持剑杀衙吏,一边怒吼得掉泪的摸样。
“在你眼里,丑夫那小子,是让你一路上照顾别人?……你就没想过,丑夫那小子是在照顾你?……”
樊驹仿佛看到一次见到丑夫时的场景,似乎看到与丑夫一同赶路,一起聊天,一起睡在驿站外,最后浮现出,张老吏对他说的话。
泪水,浸满樊驹的双眼。
好想,好想,再陪在丑夫身边啊,就像,在来的路上一样……
营地内。
郑大春与所有逃离的将士,看到远处木拖车旁,樊驹跪在地上,膝盖不断蔓延着血水,这一刻所有人都忘记恐惧,疯了一样与衙吏厮杀起来。
“死!”
丑夫红着眼睛,怒目之中,满是杀意,看着这些衙吏,丑夫内心之中,第一次想要将人碎尸万段。
看着一名三十多岁的衙吏持剑砍来,丑夫侧身发力,用剑格挡后,另一只手直接抓着衙吏的脖子,一步步将其推着走。
后面的衙吏纷纷砍不到丑夫,只能让开,而被抓着的衙吏被推着后退,跌跌撞撞本就很难保持平衡,好不容易几息后稳住身子,还不等平衡后持剑反击,就被一剑劈在脸颊上。
刹那间,衙吏整长脸都涌出鲜血,整个人僵硬的倒在地上。
丑夫拿着血淋淋的剑,没有理会脸上被溅到的血,看着其他衙吏杀向朱校尉,上前来到樊驹身边。
“樊驹~!撑住,要撑住~!”
丑夫蹲下身子,看着樊驹奄奄一息的摸样,丢掉手中的剑,慌乱的将其抱住,这时候触摸到后背,感觉到手掌的湿热,丑夫抬起手,就看到自己血淋淋的手掌。
“夫长,你要好好活着……”
肩旁上,传来樊驹的话,让丑夫一瞬间,心都跟着发颤。
“你也要活着!樊驹,别睡,夫长求求你,别睡!”
丑夫说话间,一边流泪,一边如同无措的小孩,不断尝试运用内力在手掌上,摸着樊驹背后,想要给樊驹疗伤,那笨拙的举动,根本毫无作用。
“傻子!别睡!你还要与夫长上战场呢!你不要夫长了吗?啊?”
丑夫带着哭腔的喊道,想到昨天对樊驹说的那些话,他就是吓唬樊驹,他怎么可能不要樊驹,他丑夫怎么可能不要这傻子。
泪水,在这一刻无助的流下,丑夫不断带着呜咽,喊着樊驹的名字。
樊驹脑袋抵着丑夫肩膀,泪水不再从眼里流落,直至看不见东西,樊驹方才虚弱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夫长,我不想死~……”
“夫长,我好像看到……祖母的病好了!”
靠着丑夫的肩膀,樊驹说完之后,便再也不动,满含泪水的双眼,就这般看着。
兵营内。
朱校尉望着亲信不断斩杀一名名衙吏,很快就没多少衙吏活着,随后一脸愤怒的看着曲县丞。
不过当看到曲县丞那一脸笑意的摸样,朱校尉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随后,就在朱校尉与那些将士,以及敬呈等人的目光中,惊恐的发现,方才死去的衙吏,突然间全都活了过来。
在交手过后,朱校尉的亲信发现,这些活过来的死人,不仅实力大涨,甚至连刀剑都不在惧怕。
“苗疆秘术!苗疆人!”
朱校尉看到这一幕,瞳孔一缩,突然想到什么,目光不由得看向远处,站在在木拖车旁的那长发遮脸老者。
苗疆术人也参与到这场战争之中!!!
老发老者显然也注意到朱校尉的目光,遮脸的长发中,隐约似乎能看到嘴角上扬。
“死吧!”
随着长发老者手中做出手势。
四周一个个血淋淋的衙吏,纷纷持剑杀向朱校尉等人,并且四个活过来的死衙吏,也纷纷举起手中利剑,从半空中扑向抱着樊驹尸体的丑夫。
这一刻。
在长发老者眼中,不管是朱校尉,还是其他人,都已经是死人。
不过就在这时候,突然空气仿佛都寂静了一样,长发老者察觉到不对,有些疑惑,看着四周,很快便注意到那抱着尸体的少年百夫长。
怎么回事?老者微微皱眉,一股心悸莫名浮现心头。
随后,还不等老者多想,就在老者的目光中,就看到那少年身旁,掉在地上那把血剑,缓缓漂浮在半空,落在少年手里。
………………………………
一条官道上。
虞卿乘坐在马车内,伸手掀开车窗,看向窗外的景色。
“主人,还有三日便到禹城!”
画眉跪坐在一旁,对着虞卿说道。
虞卿没有回答。
见状,画眉也不敢有其他言语,不过想到虞卿方才居然吩咐人,回都护城去取刀法,内心有些疑惑。
虽然那丑夫的确照顾过虞卿,但在画眉眼里,虞卿对那丑夫,未免也太好一些。
不过想到那丑夫,如今居然是军中一名百夫长,这倒是让画眉颇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