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与女

“什么鬼东西，不听这个，哪个父亲会这么早把女儿托付出去？”男人骂骂咧咧地伸手，去关掉音响。

男人絮絮叨叨，想要重新拾起一个话题，以至于让车内的氛围没那么冷落。

“看不看《怪物史莱克2》，这有DVD，不过是枪版的。”他开口，本想说些公司，老板的事，不过这显然不是和女孩交流时能拉近关系的。

男人不能太啰嗦，有的时候，太啰嗦容易让人厌烦，不过不啰嗦，也可能让人厌烦。

路明非有些兴趣，《怪物史莱克2》他在网吧上网时看到过预告，史莱克和他拯救的费奥娜公主结婚了，让他一时也不禁想，如果他也是只怪兽，会不会找到同样愿意陪着他的小怪兽呢？

他从来不介意是不是枪版，探究地目光往旁边看去，眼神带着不敢流露出的期待，尽管他知道，这样短的车程不足以看完整段影片。留下些未知也好，这样他就可以在晚上自己偷偷脑补，畅想出一个自己觉得皆大欢喜的happy ending。

“不看，”楚子璇犹豫了一下说，“周末我们仨要一起去看。”

这里的“仨”，指的是楚子璇和妈妈还有现在的“爸爸”，一家三口，与眼前的男人无关。

这是“爸爸”的规矩，每周都会有一天周末，专门用来陪伴家庭，这一天他会退掉所有工作，告别那些高级管理和繁杂的公司事务。这一天属于家庭，富有的“爸爸”自然不会去找所谓的枪版，要是需要，他可以让影院专门为他的一家三口服务。

路明非没有弄清其中的曲折，还以为这里说的“仨”，正好就是车里的三人，楚师姐要邀请他看电影。

仕兰神女这是瞧上他哪一点了，难道他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天赋，千里马遇上伯乐，他路明非遇到楚子璇，也要变成仕兰中学为人景仰的路神人了？

不过在看到驾驶座男人变化的表情时，他忽然就明白了，楚师姐这里说的“仨”，根本不是他，不是他们，一切不过是多想罢了。

可惜没能蹭上电影，不知道这帅大叔愿不愿意借给他看一看，路明非再次往车门靠了靠，被楚子璇看在眼里。

“后排温度还可以吗，热不热？”男人开口，转移话题地问道。

楚子璇气不打一处来，愠怒地开口，烦躁道，“别总像个司机一样，好吗？”

她闹别扭地撇过头去，像是闹脾气的小女孩。路明非没想到此生会有幸见到如此鲜活的楚师姐，如果以后有人暗地说楚师姐是个天生面瘫，感情缺失，他第一个不服。

楚子璇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碍于一道看不见的隔阂，她怎么也开不了口。这个男人，似乎总在避免和自己培养感情，又在不经意间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关心。楚子璇现在什么都不缺，她不需要物质上的经济服务，就像今天的大雨，她没有给“爸爸”发消息，让家里的司机来接。

家里已经有一个司机了，楚子璇不需要再多一个司机。

你是我爸爸！你明白吗？你可以关心我的生活，可以问我有没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事，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你明白吗？

“给女儿当司机怎么了？我非常乐意！”男人不知道是粗神经，还是脸皮厚得能够挡住炮弹，回忆起过去，“给你开一辈子车，我也愿意。”

楚子璇的身躯微微一颤，路明非刚从这传出去足以震动仕兰中学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一小声微乎其微的抽噎声。楚子璇把头撇得更深，一言不发地靠在另一边的车门。

楚师姐现在很难过，路明非想做些什么，可迈巴赫宽阔的后排，两扇车门间，好像隔了一整个世界。

原来这个在驾驶位的帅大叔是楚师姐的爸爸，这对父女间在闹别扭，也难怪他们的对话会这么奇怪，让他一个旁人都能听出其中的生硬。

以路明非的立场，他应该保持缄默，老老实实地当一个透明人，然后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当成一场梦，就此忘掉。可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奇怪的人，平时衰里衰气，有的时候却总想做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路明非开口，他想要帮师姐和她爸爸消除些隔阂，无从下口，只得弱弱得用自己的声音发表意见，“其实下雨天有人来接，能关心一两句很棒了！”

话一出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硬着头皮，把两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像是表演行为艺术的怪诞小丑。

“今天这么大的雨，我原本想着，如果柳淼淼愿意捎我一程，不被打湿，回去也就能不被婶婶骂。后来啊，我都打算一口气冲回去，至少不会因为不回家被骂的时候，是师姐叫住我，她愿意载我一程。我就帮师姐干活，别的不说，我擦的黑板肯定擦得锃亮，老师挑不出毛病，直到叔叔你来接师姐，让我蹭上这辆车。”路明非复述着今天发生的事，楚子璇和男人都没弄清他想表达什么。

至少，他成功吸引注意力了。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把压在心底，积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酸水吐露出来，“看到柳淼淼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的爸爸妈妈没那么忙，他们是不是也可以派个司机，或者......亲自来接我，我也可以得意地和同学介绍。”

“嘿，那是我爸妈，国际知名的考古学家。”路明非像是回想起什么，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容藏着比雨水更沉重的孤独，“我以前还专门去了解这些呢，考古学家多牛啊！稍微出些成果就能轰动整个世界！”

他路明非，曾经也是挺直腰杆，能和同学侃侃而谈的阳光大男孩。

雨水被雨刷器不断拨向两边，车轮卷起哗哗的水浪，高架桥的雨似乎更大了些。迈巴赫内一度再次安静下去，路明非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开口，到嘴边的话语也一时压住了舌头。

男人难得地收起嬉皮笑脸，一双眼睛目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面的话，路明非没说，但是楚子璇懂了，她明白了这个衰小孩想要做什么。

“爸爸......”时隔多年，她终于再次喊出那个称呼，这个不自在地红了脸的男孩给了她勇气。

男人眼眶红了一瞬，那一瞬波动的情绪很快就被他掩盖下去，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乖女儿，再叫一声呗，我耳朵不太好，没怎么听清，这雨声太大了！”

他上扬的嘴角，和那快要哼出歌的调调暴露了他，拙劣的演技。

楚子璇好像回到了好多年前，在那间不起眼，有些狭小的屋子里......女孩骑在男人的脖子上，揪着男人两边的头发，嬉笑着围着那站在灶台前手忙脚乱的漂亮女人。

欢笑声像是要从脑海中跳出，回忆像是被上满发条的八音盒。

“驾驾......”

楚子璇的嘴角不由也挑起一个弧度，好看的眸子十分感激地朝路明非看去，衰小孩还因为尴尬微微躬着背。

这样久了，整个人会习惯性地有些驼背。

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拍了拍路明非的背，语气不容置疑又充满关切：

“路明非，挺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