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通灵?

人躺着的时候,视角不自禁的压低,目光能瞧见的景象,与坐着、站着时决然不同。

有点像半大孩童的视角。

孩童总容易注意到成年人的腿、桌子下的垃圾,以及小卖铺里吊在柜上几乎贴住地面的零食与玩具。

周玄躺下时,很容易就看见了村人们踮起的脚,以及太阳映照不出来的影子……

他当鬼那会儿,便有这些特征。

等于说,

看戏的村人里,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不是“人”。

他麻溜从长板凳上起来,去后台找余正渊。

余正渊此时和戴绅士坐在一条长凳上,正聊得起劲。

“戴先生,您是媒体大亨,记者采访您的时候,个个都低声下气,提问不敢太尖锐……您可不知道,那些记者平常可不是这番模样,一个个刻薄得很,三月份那会儿,我的主顾是个电影明星,被记者难为得当场抹眼泪呢……”

“呵,人都是要成长的,我生意刚起步时,面对记者也紧张,但我这人沉得住气,别看我双手在袖管里抖得跟筛子似的,脸上绝对看不出来。

沉得住气,算我这辈子里,最值得骄傲的本事了。”

周玄听戴绅士的自我褒奖,听得很奇怪。

在车上时,戴绅士挺正常,就是个爱炫耀的生意人,但自打来了回廊河,“这辈子”“我这一生”“人生几个秋凉”等等带总结性质的词语,一个接一个从他嘴里往外蹦。

仿佛他预感到了什么。

“大师兄,嫂子喊你去一趟。”

周玄随口就骗,打着徐骊的旗号,喊余正渊出来聊聊。

听说是妻子喊,余正渊连忙跟戴绅士赔笑。

戴绅士挥挥手,说:“你忙你的,我趁这时间再背一背稿,年纪大了,文章总是记不住。”

“嗯。”

余正渊应了声,跟着周玄一起出了后台。

“小骊在哪儿呢?”

“嫂子没找你,是我找你。”周玄大方承认。

“这么严肃的场合,你跟大师兄玩恶作剧?”余正渊抚袖又要往后台走。

伺候好戴绅士,便是他今日的唯一目标。

在平水府里谈了多年的商单,余正渊攒了十二分的好名声,试图挖他去做职业经理人的公司、工厂,不下二十家。

凭借的就是余正渊做事情投入、专一,动脑也用心。

周玄扯住对方衣角,说:“大师兄,你瞧瞧那些听戏的人,注意他们的脚!”

余正渊不知道周玄葫芦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照做了。

他低着头,目光横扫了出去,观瞧了好大一阵子,真瞧出重点了。

“你说的是这个啊!?挺正常的。”

“正常?”

这听戏少说几百号人,有一小半,是脚后跟踮起来没有影子的鬼祟,你管这叫正常。

那解释解释什么叫不正常?

“是正常的,这回廊河一带的村人都是穷惯了的人,往上数几年,吃喝都啃树皮,别看现在阔了,但也没忘本,还保留着艰苦的生活作风。

比如不爱穿好鞋,就爱穿穿自家编的草鞋,甚至都不穿鞋……小玄,这我可得说说你啊,咱们戏班挺赚钱,家产厚,但不能因为咱们穿上皮鞋,就瞧不起人家穿草鞋……”

什么乱七八糟的!

合着又窜频道了?

大师兄,我是想让你看看他们脚后跟啊,谁关注他们穿草鞋穿皮鞋了?!

“你看看他们的脚后跟,好多人的脚后跟都踮起来了。”

周玄提醒了重点。

余正渊骨子里是个愿意倾听的人,他没有任何不耐烦,又低头再看了几圈,点头说道。

“听你这么一说,是有那么几个人踮着在,这也正常,别看回廊河戏迷少,瞧热闹的居多,但真有那么几个爱听戏的。

他们位置靠后,被前面人挡了视野,瞧不全演员身条、动作,没招,只能踮着脚呗,老话不都说了‘站得高,看得远’。”

余正渊说得诚恳细致,周玄自然不会以为他刚才走马观花,随便瞧个两眼就拿话糊弄他。

可,

为什么,

两人瞧见的景象,完全不一样?

“大师兄,你再仔细看看,就你眼中那几个踮着脚的人,有影子吗?”

余正渊瞄了瞄,说:“有啊……你这话也奇怪,这人要没了影子,那不成鬼了?”

“嗯……可能是我看走眼了,还以为瞧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

周玄也没接着犟。

两人看见的景致差别这么大,在两人都没说谎的情况下,只有一个解释——周玄能看到正常人瞧不见的“东西”。

有点像,

见脏、通灵?

新的能力,还是和白噪音一样的古怪病症?

暂时不管它是什么。

周玄不能确定这份特殊“能力”一旦展现,会不会暴露自己“假周玄”的身份。

身份露了陷,就姐姐那手段……

从情感上出发,他愿意帮助周家班——这可是自己的产业,以后能不能躺平,就看班子经营的运转是否良好。

但享受躺平的前提——自己得活着。

死人是不会享受的。

周玄不喜欢冒险,所以没再将话题继续深入。

“我先回去伺候戴先生了,小玄,别往心里去……人都有看走眼的时候,何况,你还有怪病呢。”

说到怪病,

周玄忽然想起来,白噪音从起床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发作过。

这并不合理。

昨天白噪音发作的频率很高,今天却悄无声息。

想到了白噪音的不正常,他又坐回长凳上,翻出了口袋里的名片。

名片鎏金,做工很细腻,反面画了一座宝相庄严的寺庙,供奉着一尊弥勒佛。

但佛像给人感觉怪怪的,

明明大肚子、眯眼笑,但周玄总觉得这佛像很阴柔。

气质不正。

到底哪里不正,他也说不出名堂。

名片翻到正面——平水府善德医院,药局医师杜凯丽。

听名字,这是善德会旗下的医院。

戴绅士就是善德会的人。

这会儿的医院,分工没有那么细致,通常只有寥寥四、五个区域。

门诊、养病室、普通病室、药局。

服务态度好、资金雄厚的医院,还会加设烹药房。

药局,便是专门抓药的部门。

一个管抓药的,能治得好白噪音这种大脑内部的病症?

周玄有些怀疑,同时更怀疑戴绅士的动机,别是一个大套,等着他钻。

“改天约上姐姐,一起去。”

有周伶衣道行高明的神人作陪,什么套也不怕。

一力降十会!

周玄把名片收起,去找报幕员拿了戏码单后,先听了两耳朵台上的戏,再对着单子找到现在演的选段,一对比,便明白,这台冥戏,还差两个段落就结束了。

目前的状况,那些踮着脚没影子的“人”,都没有什么动静,一个个搁原地低着头。

或许是群爱听戏的“脏”呢。

周玄当鬼那会儿,虽然被意志召唤前往牧魂城,但路边瞧见什么热闹,也会强忍意志,驻足观看一阵。

鬼生前也是人,是人就有点喜好。

管它们作甚,戏唱完了也就散了。

周玄琢磨的时候,戏场里忽然传出欢呼声。

“来了,来了,没白等啊!”

“没错,是柳叫天,啧啧,这场戏不愧是戴绅士请的台。”

“那是,戴绅士面子大哟,听说上次刘见生的娘死了,花了三万都没请出来柳叫天。”

踮着脚后跟的“人”,没闹出动静,但听戏的活人们,嗓门一个赛一个洪亮,声浪一阵强过一阵,把戏场都喊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