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人头

农村的土路实在不怎么平坦，到处都是坑洼。

周青沉浸在重活一回的喜悦中，玩了一回年少时代常玩的大撒把，结果差点就翻车。

好在他反应快，腿也够长，最后直接用脚撑住了车子。

“小周啊，你都十八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以后别这样了，多危险！”

陈文秀擦擦额头汗水，刚才看着周青颠簸一下后七晃八拐差点摔倒，她也是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周青也是听劝的，接下来一段路老实了很多。

偷偷打量周青几眼，陈文秀只觉得他现在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

以前的他，木讷的很，总是沉默寡言默默做事。

而现在的他，就仿佛路边的野草一样，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婚事告吹不该是伤心的吗？

小周老师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吧！

肯定是的！

几分钟后，王刘村小学的轮廓便出现在视野里。

远远就看到红砖围墙，墙体上刷着白灰大字——不送子女上学，是违法行为。

学校大门敞开着，锈迹斑斑，只有最上面边缘残留的漆层，能看出原来的黑红色。

两人直接骑车进去，穿过几座红砖瓦房教室，就来到办公室前，将自行车停下，靠墙停放。

放眼看看校园，花坛里的硫华菊开得正旺，到处都是蜜蜂蝴蝶的影子，还有长得像蜂鸟一般的飞蛾，悬在花上如同静止。

冬青也长得没了样子，高高低低全是新枝。

但长得最旺盛的还是各种野草，不仅仅是花坛里已经长满，教室前的空地上，甚至整座操场里都杂草丛生，有的已经长得半人高了。

周青啧啧感慨道：“好家伙，等开学后，孩子们可有的忙了！”

暑假开学学生除草，这也是老传统了！

两人来到办公室门口，推门而入，一股烤花生的香味便扑入鼻腔。

办公室里两个老师正坐在工位上喝茶说话，教授一二年级数学的孙玉红，教授三年级数学和杂科的李建军。

靠墙角落，还有一个胖子正蹲在煤炉旁边烧热水，铝制的热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顶的壶盖啪啪作响。

胖子名叫王安全，五十多岁，他是王刘村本村人，也是这所小学的校长。

同时，他和李建军一样，也同为三年级授课老师，负责教授语文和自然。

如今已经进入八月份，不需要取暖，所以煤炉里并没有烧煤炭，而是烧的玉米芯。

一小堆玉米芯堆在炉边竹筐里，地上还有些冬天没烧完的煤炭，用一圈砖头围着。

见到周青进来，王安全和其他两个老师都转头看过来，一个个热情地打招呼道：

“小周来啦！”

“新郎官看起来就是精神啊！”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陈文秀已经知道周青婚事告吹的内情，抿着嘴唇当哑巴，她来到自己办公桌前坐下，看着桌面上一叠红色剪纸发呆纠结。

周青觉得有点小尴尬，正想着开口解释呢，校长王安全忽然喊道：“水开了，小周过来倒上水！”

周青答应一声，走到煤炉旁。

煤炉旁热气腾腾的，王安全本就身材肥胖，这会儿脑门上全是汗珠，身上短袖也有些汗湿。

周青把水壶提起来，打开煤炉旁边的暖水瓶瓶塞开始倒水。

王安全则拿起旁边一个带长柄的煤炉盖，直接盖在了煤炉口上。

随后，他又拿起火钩子，在煤炉下面的灰堆里掏了掏，一个个壳色烤得黑黑的花生就被掏了出来，在带着火星的灰堆里散发着阵阵香气。

王安全一边掏花生，一边慢慢说道：“小周啊，你这边情况呢，大家也都知道，这次结婚，手里肯定紧巴，所以大家给你凑点儿钱，你先拿着用！”

说着话，王安全从短袖胸前口袋里掏出卷好的几张纸币，伸手便递到周青跟前，全是蓝色老人头。

周青顿时愣住，然后就听到其他老师也纷纷开口。

李建军一边掏口袋一边道：“小周，我这边只能给你凑一百了啊，这都是我偷偷攒的钱！”

孙玉红也笑盈盈道：“我这边两百！”

见周青提着已经空了的热水壶没动静，王安全拿钱往前戳了戳。

“拿着，三百，先用着，这个可不是份子钱啊，以后得还的！”

同时他又转头看看陈文秀，对周青解释道：

“小陈那边情况你也知道，她就不凑这个钱了，不出钱出点力，她会剪纸，这次剪了不少囍字和喜画，费了不少功夫！”

听着说到自己，陈文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头没说话。

周青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毕竟这个年头，大家日子再好也有限。

而这次都聚在学校，却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操心，还是定下后才通知的自己，估计放假前就已经在商量这件事情了。

将热水壶放在地上，周青平静下心情，开口解释道：“谢谢校长，谢谢各位老师，这个，我的婚事取消了，不需要用钱了！”

屋子里说说笑笑的声音忽然就消失了，就仿佛世界被按下暂停键。

王安全举着老人头的胳膊不动了，李建军茶杯镶在了嘴巴上，孙玉红瞪大了眼睛瞧着周青。

“啥？”

终于，王安全回过神来，拿钱拨棱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就是婚事取消了，所以就不需要用钱了啊！”周青不得不重复一遍。

这下老师们可坐不住了，一个个追问道：

“怎么回事？不是过几天就结了吗？”

“取消？你是说改日子了是吧？”

听着大家纷纷追问，周青连忙向大家解释了一遍事情的缘由。

于是，办公室里很快就响起了对周蓉蓉的批判声。

王安全骂骂咧咧道：“马勒戈壁的，这不白眼狼嘛！”

“小周啊，这婚不结就不结吧，也幸好没结，这种女人过不了日子的！”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王安全又骂骂咧咧了几句，看看手里的钱，最终还是把钱收了起来。

他站起身拍拍周青的肩膀，安慰道：“你自己想开点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看看有合适的再结嘛，到时候用钱再说！”

叹了口气，王安全又指指地上花生道：“行了，不说这糟心事儿了，都过去了！这花生给大家分分吃，一会儿凉了就没香味儿了！”

周青哎一声答应，拢起地上的烤花生，给老师们每人分了五六个。

然后，他便来到自己位置坐下，把几颗花生放桌子上。

剥了一个花生塞进嘴里，因为刚烤好的缘故，热气腾腾的，一点儿都不酥脆，但咀嚼起来满口生香。

他吃得没心没肺，其他老师可就吃得没滋没味了。

几位老师嘴里吃着花生，但眼睛一直都偷偷盯着周青的脸色瞧，见他好像没事人一样，反而更加担心了。

应该是故作坚强给大家看吧！

唉！这是硬撑啊，看来刺激不小！

大家各有所思，一时间，办公室里气氛很是怪异，除了剥花生的声音，一个说话的都没有。

这时，周青忽然瞪大了眼睛，他盯着他对面李建军的办公桌看了几眼，然后站起身问道：“李老师，你桌上那几本杂志能不能给我看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