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獬豸的独角一点,丘知鸿心中另生了一份清明。
转头再看院中修士排队的修士之时,他竟隐隐见到了几分头上气蕴!
好个惊人神通!
丘知鸿本来只想着从獬豸处问询些散修消息,却万万没想到,獬豸竟予了自己如此神通!
“望气之术,只是寻常法门。”甩动了下尾巴,獬豸回到了墙边卧下,“既然你想寻一寻同道之人,那我便暂时予了你这法术,以酬你将那老鸹的短处告诉我的情分!”
“真是感激不尽!”丘知鸿深施一礼,“得此法门,小子受益良多!”
“这法门也就能持续个三五日而已,你还需抓紧了时机。”獬豸点一点头,又闭上了眼睛,“去吧,莫要再来烦我!”
……………………
暂时有了望气法门,丘知鸿只消看上一眼,就能分辨出人群之中哪个是修士,哪个是凡俗。
当然,此法门不过是獬豸暂时施加的外力,若遇上那善于隐藏的高手、返璞归真的大能,丘知鸿也是看不清楚的。
但不论如何,这法门对现在的丘知鸿已经足够。
行在孤卢府城内,丘知鸿不多时便遇见了数个独行修士。
见面之后,他只需称一声道友,上前搭讪,便可大致推测其身份如何。
听了道友称呼面露喜色的,大多是些修为不深,勉强上榜之人;听了道友的称呼只道寻常的,则多为积年修士。
等丘知鸿自报家门,说了“烈英观”的名头之后,不同身份之人,反应更是各有区别。
那些名门大派弟子,礼貌的点点头寒暄一二,不礼貌的干脆拂袖而去;而若是没有跟脚的散修,憨直的张口便询问烈英观是何道场,圆滑的则是道一句久仰大名——虽然他压根就未曾听过烈英观之名。
红白喜事之中,丘知鸿见惯了情投意合与兰因絮果,知多了弄瓦添丁和生离死别,故而向道之心愈发坚定。
而在这孤卢府城,丘知鸿所见修士越多,却又越是觉得修士与凡人并无分别。
凡人忙碌终日,不过是为一箪食一豆羹,老婆孩子热炕头;而那些散修清客,虽然一个个都做出世姿态,归根结底为的不也是那功名利禄么?
只要说到那潜龙榜,就算是修为高超之辈,依旧是目露艳羡之色,耿直些的就直说“若能上得潜龙榜,便可去一方城池做个供奉,寻个道场,逍遥自在”;隐晦些的则扭捏一句“若上不得那潜龙榜,怎让世人知晓我所修之道乃煌煌天理?”
得了个龙虎力诀的壮汉入榜之前是个泞水畔的苦力,如今换身锦绣,却仍旧想着靠修士身份自去占一方码头经营。
将个喷火戏法练成术法的老人惯是走街串巷,和丘知鸿闲聊之时语气也仿佛是卖弄展示,并无半点修士高人风采。
落魄的丹青客为洞天福地描摹壁画之初本求一餐饱食,但悟了些书符画箓之道做个散修之后,便同名门一般高傲。
种种散修各有自己法门,和丘知鸿过去所读经典尽皆不同,却颇有几分万物皆是道的意味。
一番交流下来,丘知鸿本存着些“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心思,想要看一看散修之中有无同自己一般寻觅长生,以期成道之人。
但归根结底,却发现只有自己看淡了红尘俗世,自小时起便在烈英观内诵经打坐,清净修心,虽依旧怀着长生之念,却反于这修行之路上赤诚了几分。
而这份赤诚,恐怕就是丘知鸿于求道路上最大的助力了。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
三日之后,丘知鸿坐在酒楼之上,居高临下地看向这孤卢府城的街头巷尾。
只见得人群熙熙攘攘,并无一人有那头顶气蕴,反叫他一时之间分不清楚,是那獬豸的法门失了效力,还是于自己的心中,修士和凡俗已然没有了分别。
或者说,修士和凡俗本就没个什么天壤之别。
此念一生,便有了一股浩然之气从他丹田之内沛然而动,过奇经八脉而入四肢百骸,引得丘知鸿容光焕发,神清气爽。
须臾之后,这浩然之气便由四肢百骸而归,复往丹田,最终化为一池灵蕴。
丘知鸿不须打坐内视,便可知自己丹田之内,那躁动的一龙一虎已然浸入了那灵蕴之中,虽然依旧往复撕咬,争斗不休,却终究越发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逐渐圆融而一。
此之谓龙虎调和之理也!
思及此处,丘知鸿手中法诀一掐,融融离火便布满了周身,恰似一件绸袍锦衣,轻覆于身上。
往日燥热的离火,如今却是一副柔顺模样,甚至连桌上的冷碟都未加热,丘知鸿掐着离火诀,细细品味着此中三昧,想起了师父旧日关于捉坎填离的教诲,竟当场摆了个五心朝天的架势,于这细细的条凳之上,入了定去。
盏茶时分,丘知鸿这才睁开了眼睛,此时他手上法诀已然散去,身上离火却依旧燃烧,只见他抖一抖肩膀,站起身来时,满头赤色红发竟有了由红转黑的意味,已然黯淡了几分。
匆匆下楼结了账,丘知鸿便径直出了这孤卢府城,沿着护城河顺流而下,来到了南边的泞水之畔。
冬日大雪之后,泞水之上早就结成了厚厚一层冰盖,丘知鸿身覆离火,赤足行于冰上,所过之处,身后便留下了一连串的冰窟窿。
直至河心水深之处,他这才站定了身子,任离火融了坚冰,身形完全没入了水中。
当丘知鸿入水之时,河水起初还冒些小泡,但片刻之后,那小泡就消弭不见了,入了河心的丘知鸿仿佛彻底沉入了河水中一般,不见了踪迹。
……………………
周天大醮在即,孤卢府城内外自是一片繁华。
虽然时值正午,但南北城门处,出入行人车马依旧列成长队。
北城门外,守城黑羽卫刚刚换了班岗,离了岗哨的一小队黑羽卫七人正打算去吃些热乎吃食暖暖身子,忽然有人听见了护城河处传来了些动静。
护城河早已封冻,但冰层不算太厚,年年这时皆有人踏冰而行,失足落水。因而听见了护城河有动静之后,黑羽卫便向着声响处而来,想要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地方之后,他们却发现冰面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但冰层却是咔嚓咔嚓地响动,似乎下面有些东西——七人当即戒备了起来,一个个都拿了随身弩箭,上了弦、搭了黑羽弩矢,同时按住了腰间弯刀,这才小心靠近了事发之地。
“冰下有东西!”有个眼尖的黑羽卫瞧出了问题,“瞧着红彤彤的,莫不是条赤尾金鲤?”
“我听闻有富户要出大价钱寻条赤尾金鲤做个功德哩!”听见这句话,另一个黑羽卫当即收了弩箭,拎起了长枪,“我家娘子刚生了个四脚吞金兽,如今正是手头拮据之时,尔等可莫要同我争抢!”
他的同僚听了,纷纷取笑这厮:要么是穷疯了,要么是在显摆自家生了儿子,倒也的确没有人上前争抢,都只是按着弩箭,做个掠阵模样。
那持枪的黑羽卫小心来到了护城河边,正要瞄准冰下赤尾金鲤出枪,就见冰层猛然破裂开来。
下一刻,一颗红中泛些黑色的脑袋从水中浮了出来。
哪有什么赤尾金鲤,分明是个人头!
黑羽卫心中惊骇,却还是小心持着长枪,大声呼喊:“兀那水鬼,这里可是孤卢府城地界,休要猖狂!”
与此同时,其余黑羽卫也拿起了手弩,不需沟通,便有个腿脚最快的去城楼报信,似乎就准备要降服了这水鬼。
“你才是水鬼哩!”水中那人纵身一跃,上了冰面,抹一把脸后,向着面前黑羽卫龇牙一笑,“我自是寒鸦岭上道士,烈英观内修行,几时做了水鬼?莫要咒我!”
“烈英观我自知晓,但你怎么到了这护城河内?”
“说来却是有些巧合。”丘知鸿面露微笑,掐了个离火诀,烘干了身上残留水渍,“在泞水偶有所得,便入了水中、向着北方逆流而上,却不想到了护城河内。”
见了他如此模样,那黑羽卫已是信了八分,但他未等他细细盘问,之前跑去报信的黑羽卫就已经带着呼啦啦一群人回来了。
“都尉大人,便是这厮,可能是个水鬼!”
“我须不是什么水鬼!”丘知鸿无奈道,“谁家水鬼在这数九寒天里,从护城河下破冰?”
“的确,他不是水鬼。”那都尉仔细看看,也点头说道,“前年我倒是见过他,你是那烈英观内道童!”
丘知鸿闻言点头:“都尉倒是好记性。”
“既然如此,那便速去吧。”都尉摆了摆手,让黑羽卫众人都收队,“马上便是那周天大醮,你此番随你师父来府城,有空也可去听听各家道门讲法,应有所得!”
说着,他便不再和丘知鸿搭话,就逃也似地径直收队归去,很快便回了城楼。
而之前因为黑羽卫突然出动而略有些骚乱的城门处,也很快恢复了秩序。
……………………
再入了孤卢府城,这次丘知鸿没有去寻些散修道友,而是往那朔天观而去,立在天井旁边,听些讲道说法。
及至黄昏,这才心满意足而走,去同胡芊蓁汇合。
见面之后,胡芊蓁一如之前几日,先同丘知鸿讲述自己所得各家门派情报,而讲完了名门正派之时,她还顺势讲了些民间听闻的小道消息。
“传说今天黑羽卫在城门外的护城河里,捉了只水鬼!”
听了这个消息,饶是云淡风轻如丘知鸿,面色也多少有些奇妙。
“听闻那水鬼便是一头赤发,我当时就想,莫不是你入了那护城河,叫人误会了一番?”
说着胡芊蓁便咯咯咯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这想法颇为捉狭——然后,她便瞧见丘知鸿扯动了几下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且慢,该不会那个水鬼,就真的是你吧?”
“只是有些误会,以讹传讹而已。”丘知鸿无奈,只得叹一口气道,“偶有所得,解脱桎梏,想着捉坎填离的法门,便入了那泞水而行。”
“我也曾听得那捉坎填离之语,应是个阴极阳生的法门。”胡芊蓁面露疑惑,“怎得还真入了水中,难道还要成个水中生火的形式么?”
胡芊蓁本是觉得有些荒谬,故而开口反问,却不料丘知鸿点了点头,口称不错:
“修行八卦法诀所成阴阳相济,也可使些水火法门。”
还能这样?
然后她便瞧见了丘知鸿先是掐了个离火诀,身覆离火;然后又掐了个坎水诀,竟将身上的火焰化为了一抹晶莹。
“你真个劈破玉笼飞彩风,顿开金锁走蛟龙耶?”胡芊蓁见了这一幕,终于瞪大了眼睛,“觉察关窍便有所突破,真个是……不当人子!”
听闻胡芊蓁猛然爆个粗口,丘知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算得是厚积薄发,运气使然。”
“我素知人乃万灵之首,也知妖族修行和人无法比拟。”胡芊蓁叹了口气,“但瞧见了你,我只觉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竟是比狐和蚁还大。”
“倒也不用自暴自弃。”丘知鸿宽慰道,“狐修之道,亦有其特殊之处,如今你七劫已过,成了地仙之姿,未来也不可限量。”
“那也需立个道场、成些因果,怎比得上你这般自在!”胡芊蓁哼了一声,最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不和你这厮比较就是——不过你也切莫自满,你这才调和龙虎而已,修行神通时间却是急促得紧;可那不少大派弟子,却早就走到了这一步,神通圆融!”
“自是理应不骄不躁。”丘知鸿点头称是,“时间紧迫,在入那潜龙榜上之前,我须得闭关一回,在此期间,却要你多加护法,勤于打探。”
“那便是我这护法职责!”胡芊蓁闻言,昂首挺胸道,“你且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