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夫快跑,泥石流来了。”
“李神医你快走,不要管我们。”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窒息。
恐怖的窒息。
李尘风陡然从梦里惊醒过来,双眼带着恐惧,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嘴角微微抽搐,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许久,他才慢慢的平静下来,扭头看向摆在书桌上的台历。台历是妹妹给他买的《还珠格格》定制版,目的是让他每天一早醒来都清楚的知道,距离高考倒数还有多少天。日历上面用红笔画出一个大大的圈,还叉掉了已经过去的日子。
今天是1999年4月7日,也是他重生后的第三天。
杯中的水已经凉透,李尘风还是端起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顿时感觉大脑清醒很多。
在书桌上杂乱的摆着很多书,有高三复习用到的各科资料,更多的是中医类的书籍,比如《温病条变》,《千金要方》,《脉经》,《本草纲目》,《内经知要》,《金匮要略》、《温热论》等,还有被称之为中医四大经典著作的《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和《神农本草经》。
大多数中医书籍都老旧发黄,不知道已经被翻阅了多少次,里面不少内容还有独到的注解。
“又做噩梦了,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尘风起身动动脖子和肩颈,吃过午饭后本来还想看看医书的,哪想到趴在书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还做了一场噩梦。
其实也不是噩梦,那是他前生遭遇到泥石流,生命最后一刻真实的记忆。
在前生,他立志要成为一代名医,所以大学毕业后游历民间,向诸多老中医请教,刻苦钻研,提升自己的医术。学有小成后,他也没有固定留在某个医院中坐堂行医,而是深入高山老林,贫困之地,那里有很多看不起病,吃不起药的重症患者需要他的帮助,默默行医二十余载,救人无数,自认为无愧于一生所学。
只是没想到,在一次出诊途中,孑然一身的自己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给淹没了,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高三那年的四月。
笃笃笃——
“儿子,你睡醒了没有?”
李尘风连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穿着朴素,双手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肉汤,汤表面飘着一层油,离着近都能闻到那股肉香味。
“儿子,我下午三点要去厂里一趟,有一批货要到,需要过去都卸下来。这肉汤你喝完,然后没事就去平安堂中医馆一趟,让严大夫给你把把脉。”
秦玉梅把碗轻放到书桌上,看到那么多乱放的医书暗叹口气,她默默地把医书都整理好摆放在一边。
“妈,等会我跟你一起去厂里卸货吧。”
李尘风目光落在秦玉梅双手的老茧上和一些裂口上,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热流,眼中湿润,仿佛有泪要流出。
“说什么胡话呢,你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好好休息。”秦玉梅转身看着他说道,”儿子,你记住了,高考虽然很重要,但绝对不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能考上,我们就继续读书。考不上,你就跟着严大夫继续学医。我和你爸不求你这辈子能有多大的出息,只要能健健康康就行。”
“哥,妈说的对,这辈子还很长,不一定要在高考上找出路。”
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拎着一个布袋走进来,她的脸上还略带有婴儿肥,留着齐刘海的发型,穿着一套带红色条纹土到渣的校服。脸蛋说不上有多么的精致漂亮,但笑起来是那种十分可爱的类型。
秦玉梅转身看她一眼,伸手点点她的脑门说道:“你今年也要参加中考,如果连高中都考不上,那就只能跟着我进厂干活。”
“妈,我成绩那么好,怎么可能连高中都考不上,你有事就先去忙,我和哥单独说会话。”
秦玉梅被女儿给推出了房间。
“妹妹,你手里拎着什么呢?”
李辰希关好门后,将布包放到他床上,从里面拿出好几本页面泛黄的书说到:“哥,我可是发动班级里所有的同学,他们从家里或者亲戚家翻出了这四本医书,我知道你最喜欢看医书,所以特地给你搜罗来的。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想复习那就看看医书。”
李尘风有点惊讶的拿起那些医书,都有明显的蛀虫,是放在家里收藏不当造成的。
“《针灸入门》,《伤寒论新解》,《肠胃论》,《中医医案合集》。”
这些医书内容好些都模糊或者缺失,但李尘风还是很开心的揉揉辰希的脑袋笑道:“还是妹妹最懂哥。”
“那是当然。”
李辰希打量着李尘风的脸色,见他十分投入的样子,小声说道:“哥,你的病好点没?”
“什么?”
李尘风没听清楚她刚才说什么。
李辰希目光一躲闪,随后道:“问你什么时候去平安堂医馆?”
“等会就去。”
李尘风看看时间,快下午一点半了,想到什么扭头看向她:“你一大早出门有事就是去拿着四本医书的?”
“没有,今天周六,我去找小叔家的辰玉和辰珠玩,顺便去同学家拿这四本医书。”
这四本医书对李尘风来说没有什么作用,但小妹一片心意,自己还是很感动的。这是一种久违的亲情感,前世他考上南方的一所专科中医学院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和妹妹李辰希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远,再也没有小时候那么亲密,有时候一整年都不会通一次电话。
“妹妹,这肉汤你喝掉,然后在家好好复习,我去医馆一趟。”
李辰希看了眼书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肉汤,嘴动动,但还是说道:“哥,你看我都胖成什么样了,不能再吃肉。我不喝,我在减肥。”
说完,转身跑出去。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减什么肥。”
李尘风还是喝完一碗肉汤,然后带上那本《肠胃论》前往平安堂中医馆。
他的家在崇明岛靠近港口的小镇上,四周都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房子,清一色的瓦房。门前小路不是水泥路,而是用碎砖头敲敲简单铺成的。虽然比起去年的土路要好很多,可一旦下大雨,走在上面也会溅起一些泥水。
平安堂中医馆也在小镇上,更靠近港口,从家徒步走过去的话要十几分钟才能到。
走在路上,崇明岛小镇上入眼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滋原味的风貌,建筑和道路都显得那么的陈旧,古朴。
在九九年的时候,魔都也就浦东的经济开始爆发,陆家嘴那边的标志性建筑除了东方明珠电视塔外,在上个月才又新添了一座,那就是金茂大厦。至于其他地方,也就是各个地区的核心地段开始了拆迁重建发展,这时候房地产行业的春天还没到,才开始萌芽而已。
四月的气温还没有明显的升高,迎面吹来的风中带着少许凉意。
“真好!”
是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重生后待在家里的几天,李尘风接受了现实,也想通了很多事情,这辈子一定要努力弥补前生所欠下的。
平安堂中医馆到了,走进医馆并没有看到患者,连严大夫都不在。大堂里摆放的药柜,桌凳,墙上悬挂的各种锦旗,空气中弥散的淡淡药香味让李尘风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看来记忆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只是被隐藏在某个角落中而已。
“尘风,你来了。”
正回忆着,李尘风听到熟悉的声音,扭头看去,从后院走进来一个老者。
老者身形精瘦,腰身挺直,头发花白却浓密,梳理的一丝不苟。浓眉大眼,目光有神,面色红润,显得精神格外的好。不看身份证,谁也不会认为他是一位年近七十岁的老人。
“严爷爷。”
李尘风恭敬的喊一声。
“坐吧。”严子明目光盯着他的脸仔细的看着,然后说道,“昨天碰到褚医生才知道你在学校受了伤,精神恍惚,胡言乱语的,既然在家休息怎么不早点过来的?”
“前天在学校午休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脑袋碰撞到地面,撞得地方有点肿。昨天本来要过来的,我妈实在是不放心,硬带着我去镇上卫生院拍了个片子,就是有点水肿,没什么其他问题。”
严子明微微摇头说道:“你的气色不对劲,这两天睡眠怎么样?”
“睡眠不太好,可能是临近高考,学习压力大造成的。”
严子明用不信的目光瞥他一眼:“你的成绩怎么样,我可是很清楚的,那都是班级垫底的存在,有没有上升的空间我不清楚,但继续下降的空间肯定还是有的,你有学习压力?你还能有什么学习压力?”
李尘风顿时被他怼的哑口无言,想想也是,成绩都班级倒数了,在老师眼中也属于小透明的存在,说有学习压力,自己听了都感觉会脸红。
“严爷爷,我就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住您。其实这两天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一旦睡觉就会做噩梦,醒来后大汗淋漓,身体感觉脱虚一样。”
“做噩梦,还脱虚?”
严子明神色古怪的上下打量着李尘风,随即想到什么哈哈一笑道:“小子,你最近在那事上克制一点行不行,别太频繁弄得自己肾精亏损。年轻人火力足,偶尔自娱自乐一次不但没事,还有益身心健康,但凡事都要讲个度,过度则损。”
从中医角度看,肾精亏损则阳虚,外在表现就是精神不振,时有恍惚怕冷,一旦入眠就可能会做噩梦。
李尘风哪里听不出他的话中意思,虽然灵魂上也活了半辈子,但此刻还是有点尴尬,好在他知道自己做噩梦并不是这个原因。
“严爷爷,我也是懂医的,有些事情自然清楚怎么做才不会伤害到身体。”
严子明愣了下,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尘风坐在那里,一脸无辜,自己又没说错话,年轻人精力太旺盛的状态下,有节制的自娱自乐,对身心的确有好处。
“行了,我给你把把脉。”
李尘风坐直身体伸出右手,严子明三指搭脉,认真的感受着脉象,两分钟后让他换另外一只手。
“尘风,你除了睡觉做噩梦外,其他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李尘风想了下又道,“严爷爷,也有可能是我思虑过多引起的。”
严子明眉头微动,神情严肃的说道:“你跟着我学医十年,难道不知道医者不能自医的道理。连续做噩梦可不是一件好事,病因有很多方面。中医有云,五脏皆可引起多梦,而你现在是一睡觉就会做噩梦,其因可能是肾精亏损,也可能是肝血不足。“
李尘风刚想反驳两句,就听到严子明又感慨道:“好小子,肾阳充沛,你这身板壮的跟牛犊子一样,年轻就是资本,不羡慕都不行啊。”
李尘风暗松口气,事实证明,自己还算是个很有节制的男人。
严子明松开手,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水,不紧不慢的说道:“从脉象来看,你是肝血轻微不足,《内经》有云:人卧血归于肝,气血运行发生障碍,导致神魄不安,是会引起噩梦。”
李尘风抓抓后脑勺,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事。其实那天在班级里自己午休时重生,因为情绪上还带着极度的恐惧,所以才会惊醒后摔倒在地上,现在和未来错乱,分不清梦幻还是现实,所以才显得精神恍惚,胡言乱语。
但这事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说出去谁能相信这种重生荒诞的事情,只会认为你精神出了问题。
高考在即,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班主任还很大方的批了他长假,让他在家好好的休息,直到完全痊愈。批长假的另外一个原因,大概是断定以他的成绩基本无望大学。
“情况不严重,吃上几剂汤药调理下就好。”
严子明开好一个药方递给他:“自己去按方抓药。”
“好的严爷爷。”
李尘风乖乖的起身去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