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虽然是重点高中,但自从这届校长上任以后,近年就没再分过火箭班和普通班。
开学三周,学校突然通知,把每个班的艺术生抽调出来,重组一个艺术班。
王冕收拾课本去艺术班的时候,程肆才知道,他是学萨克斯的。
王冕本来在(7)班就有些憋屈,几次报复不成,还差点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他打算安分一阵,想一些更隐秘的方法,谋定而后动。
抽调到艺术班对他来说是个好事,毕竟现在(7)班是沈嚣跟程肆的天下,他待在这儿也没劲。以前都是别人惹不起他躲着他走,现在他算真正体会到那种处处被压一头、不得不躲着点的屈辱感了。
以后离远了,远距离放冷箭总找不到他身上吧。
程肆倒没什么太大感觉,只要王冕不作妖,对她来说,他无非就是一个知道名字但不熟的男同学而已,他的存在微不足道。
因为重组了艺术班,解散了一个最末班,把原先最末班的学生又打散分派到其他班级,所以(7)班又进来一部分新同学。
顶替王冕位置的是一个齐刘海儿妹妹头的女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云轻。淡淡的眉,细细的眼睛,人如其名,气质看起来文静内敛。
她走进来时,书包不小心把沈嚣放在桌角的课本碰到了地上,她惊惶地捡起,忙不迭地向沈校霸疯狂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道歉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圈里仿佛有眼泪在转,晶莹剔透的。加上道歉躬身幅度比较大,声音又柔柔的,像极了卡通片里的那种卡哇伊少女,有点二次元的可爱。
沈嚣低着头玩手机没说话,女生不知道校霸是接受了她的道歉还是没有,拘谨地站在原地,手紧紧地捏着书包带子,紧张得脸色通红,牙齿轻咬着嘴唇微低着头,一副等校霸发落的样子。
程肆当副班长之后,不得不多关心起同学情绪来。她看着酷酷的惜字如金的同桌并没有打算开尊口的样子,又看看忐忑不安的女生,温和地跟她说:“没事,你回座位吧。”
但女生抬眼飞速看了程肆一眼又低下头,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双手又换到胸前,紧张地交握在一起扭着,仿佛在经历什么天人交战的折磨。程肆知道她说的话可能并没有打消女生的顾虑,她撞了沈嚣胳膊一下,沈嚣抬起头无辜地看了她一眼,程肆用眼神示意他“你说话”。
沈嚣无语,他本来就没在意这点小事,不吭声就代表没事。
而且他同桌都大发慈悲地发话了,这女生还跟没听到一样戳在这里干吗,小心翼翼得让他反感。他转过头有些不耐烦,眉心微蹙,看都没看女生一眼,对着空气不冷不热丢了句:“没听到我同桌的话吗?”
沈嚣本身属于冷面长相,不笑的时候自带冷感,更不要说不耐烦的时候。即便什么也不说,但眉目间厌弃的神色比骂人都让人难受。
云轻愣了一下,她长得可爱清秀,也刻意学习过一些讨人喜欢的小心机。她刚刚那种卡通式的眼含惊慌,就是她最厉害的撒手锏,曾让她在许多男生面前得到优待,却没想到在沈嚣这里完全失灵。
沈嚣连一丝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比传说中还冷酷。
她心里有些失落,也有些微微的屈辱感,她低下头,再度拿捏好声调,饱含委屈地轻声回了句“谢谢”,快速走回座位上。
沈嚣收起手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再回头看程肆时,脸上哪儿还有刚刚的不耐烦和冷淡,眉眼间尽是散漫欢快的笑意。
明明黑板上写着课程表,他偏偏连个头都不愿意抬,跟程肆多此一话:“同桌,下节什么课?”
程肆说“语文课”后,他乖乖地从课桌里掏出了语文课本。
前排目睹一切的李卯卯和周星野:“……”
没人比沈嚣更懂变脸……
他俩发现,自从上次在超市,沈嚣主动喊了程肆“同桌”,让她代劳买水后,对程肆的称呼张口闭口都变成了“同桌”。
接着李卯卯还注意到,程肆喜欢吃零食,书桌上常有一些小零食。而沈嚣,一个常年不吃零食的人,突然就变了,常常招呼都不打拿起来就塞自己嘴里,不管是话梅、棒棒糖,还是巧克力、棉花糖,百无禁忌。
然后下次他们一起去超市时,沈嚣又会从货架上顺其自然地捞零食带给程肆,美其名曰补充他同桌的零食库,毕竟人家的零食库快被他掏空了。
以前李卯卯觉得沈嚣完全不懂女生,比千年不开花的铁树都不解风情。现在看他对仙女霸霸的所作所为,他真心觉得,平日他在网上看的那些男生追女生的套路都太做作太油腻了,哪有嚣宝这么润物细无声呐。
周星野莫测高深地打量着沈嚣,轻佻地做出了一个抚下巴思考的表情。
沈嚣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们一眼:“看什么?没听到我同桌说什么吗?拿课本啊。”
李卯卯和周星野:“……”
这家伙真的是一分钟表演了几场变脸。
谁没同桌吗?
他俩互看了一眼,李卯卯突然对周星野噘起嘴做了个飞吻动作,说:“好同桌。”
周星野也懒洋洋地伸手在嘴边吻了一下飞给李卯卯:“致同桌。”
他俩默契做完这个动作,同时憋着坏笑看向沈嚣。
沈嚣动了动嘴,吐出两个字:“幼稚。”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程肆由衷觉得,沈嚣也没比李卯卯和周星野好到哪儿去,他也幼稚得要死。
有天下了晚自习,他们一起回家。
沈嚣突然摸出手机,神秘地问傅遇:“要不要看点好看的?”
什么好看?傅遇不懂,他和沈嚣好像没有什么共同爱好。
程肆挑了挑眉,突然想起以前关风的一个哥们儿去关风家找他,一进门就兴奋神秘地问关风“要不要看点好看的”,后面看到程肆跟关若也在时,脸上无比尴尬。
她和傅遇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
沈嚣捣鼓了一下手机翻出视频,举在傅遇面前招呼道:“来来。”
程肆也好奇地凑上去,她知道沈嚣口中的“好看”跟关风哥们儿口中的“好看”肯定不是一个概念,但她看到沈嚣口中的“好看”时,顿时麻了。
是上次她醉酒后的视频。
她当时没觉得自己太醉,但显然喝高了,因为她喝高的时候容易手舞足蹈。视频里她边走边跳,兔子舞被她跳得摇摇晃晃,憨态尽显,而且她跳了一段舞后,又开始表演无实物投篮,一路跟个袋鼠似的蹦着投篮……
关键是沈嚣闲的,还给这段视频配了音乐,跳兔子舞时配的正常兔子舞乐曲,后面当她无实物投篮时,配的却是……砸碎别人家玻璃的声音,她跟个袋鼠一样,跳一步,砸一家玻璃……跳一步,一家玻璃碎了……
傅遇开始还照顾程肆的面子忍笑,最后看到她无实物投篮时实在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程肆也没忍住笑了起来,她伸手去抢手机:“你很无聊哎沈嚣!”
沈嚣早就提防了她,敏捷地举起手机让她扑了个空,程肆回首再抢,沈嚣已经快速后撤出几步距离。
她追了沈嚣几步,破罐破摔道:“我不但会无实物投篮,我还能无实物拉小提琴。”
说着还做了个示范动作挑衅道:“来来,你接着录。”
沈嚣真的举起手机准备接着录,程肆就没见过这么无聊的人。
“烦死了。”她笑着跺了下脚,又趁机追上去。
沈嚣笑得猖狂:“你这就输不起了,同桌。”
程肆冷哼:“你输得起,你表演一个让我录。”
沈嚣说:“我没有天赋,很难把投篮表演得……这么像袋鼠。”程肆:“……”
你死定了。
最后是傅遇跟程肆打配合,从沈嚣手里抽走了手机。
沈嚣不满傅遇每次都会帮程肆,忍不住吐槽:“无趣。”
这个视频多有趣啊,看这个视频他起码还能再笑个一年半载。
傅遇把手机递给程肆,云淡风轻地回了沈嚣俩字:“幼稚。”
“对!幼稚!”程肆拿手机删掉视频,加重语气附和,强烈表示赞同。
沈嚣冷哼一声收起手机,转向傅遇,开始挑拨两人的关系:“到底谁幼稚,你说说,你刚刚笑成那样到底是笑谁幼稚呢?”
傅遇忍不住又弯了弯嘴角,但他小心翼翼地收敛着,权当没听见他问话。
沈嚣又转向程肆挑衅:“我能幼稚过一个喝醉跳兔子舞的人?”
程肆又追着他揍了起来。
他们打打闹闹走到傅爷爷“留梦居”的门口,傅爷爷喊他们一起喝冰好的绿豆沙。
炎热的夏夜,一碗冰冰的绿豆沙,成了他们三个人共同的安静时光。
程肆捧着冰冰的绿豆沙小口喝着,吹着微微的夜风,望着昏黄的路灯。她本来以为在此后的人生中,自己会需要很长时间来走出家庭破碎、妈妈离开带来的阵痛,但是傅遇和沈嚣的出现,好像吞噬掉了她生命里的那些灰暗。
她以前也很容易跟同学打成一片,但那时她的世界只有快乐幸福,所以叠加进她生命的温暖不过是锦上添花。而现在,傅遇和沈嚣给她的感觉,又不太一样,他们有些像她在遭遇雪上加霜后又遇到的光芒,她没想抖掉身上的那些冰雪寒霜,可他们一点点靠近她,照耀她,温暖她。
因为三人放学一起走,所以江夏学生经常看到他们。
很快,一波喜欢“嗑学”的学生就沸腾了,三人行必有单身狗。
这可是校草、校霸和校花哎,到底谁是那条狗?江夏的投稿墙很快开始变成大型“观赏综艺”现场。
围绕着他们三个的投稿层出不穷,有人发出感人肺腑流泪的表情说:“这仨人真是太合我意了,太好嗑了,随便嗑哪两个都让人疯狂心动。”
配图是,沈嚣笑着伸手推傅遇肩膀,而傅遇也笑着伸手抓住他手臂的照片。
其实下一刻傅遇抓住他手臂,俩人就过了几招。但因为抓拍,那张图瞬间就被解读出兄友弟恭那味儿来了。
还有人发出程肆拿书包追着沈嚣打、傅遇慢慢走在后面,微笑看着他们的照片,配文字:一个打一个闹一个笑,这是什么该死的岁月静好。
下面有人回复:
“原来我不是不喜欢看甜宠剧,我只是不喜欢看两人戏,这三人甜宠剧才是剧啊!”
“第一次看到校霸和校草和谐相处,以前我一直以为他们八竿子打不着,不可能有交集。(鼓掌)校花法力无边,千秋万代。”
“我姐妹说她死前想魂穿校花一天。”
“现在开赌下注了!赌未来校花到底选哪个当男朋友!”
“试卷上的选择题我都没整明白,没想到我擅长的情感题也让我如此两难,到底选哪对?”
“不了吧,他们三个一直在一起不好吗?”
“一三五和校草约会,二四六和校霸约会,周日仨人一起约会,我已经替校花想好了方案。”
“有个疑问,为什么封程肆为校花,说实话校花我还是只承认高三的李学姐。”
“禁止攀比,此帖只讨论我们喜欢的这位校花。”
“我觉得以后花落谁家,要看毕业他们考什么学校,近水楼台先得月。哎?校花学习怎么样?盲猜她的成绩更靠近哪个,估计哪个概率就更大。”
“校花属于高智商长相。”
“楼上会算?排队看相。”
“排队看相。”
“排队看相。”
……
周末,程肆本来打算去麓湖看关若、关风和那群老朋友。
一早起来给关若打电话对时间,关若正在吃早饭,气若游丝地跟她说,他们周末这两天都将在考试中度过。而且学校下新通知,他们高三今后放假时间改了,之前每周放一天假,以后改成每两周放一天假。
程肆听了就觉得窒息,她离这重压生活尚且还有一年。
她只能叮嘱关若,好好考试,等国庆假期再聚。
反正还有一周就到国庆假期了。
说到国庆,本来无精打采的关若突然满血复活了,她兴高采烈地跟程肆说,国庆湘城将会举办一场盛大的漫展。
她跟程肆交代:“你快想想有没有想cosplay(角色扮演)的角色,我好提前准备衣服。”
关若一直比较迷恋二次元,前两年就吵着去其他城市参加漫展,到现在也尚未成行。现在湘城终于开办漫展了,程肆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关若的欣喜雀跃。
程肆对二次元没有很深入的了解,她跟关若说:“你帮我选吧。”
“但是……”想到关若石破天惊的风格,她着重强调,“不要那种‘鬼斧神工’‘摧枯拉朽’一般的奇装异服……你懂的!”
关若很有自知之明,咯咯笑得像个小魔女:“放心吧,我不会把自己风格套你身上的。”
沈嚣周末也醒得很早,学生生物钟就是如此:到点醒。
加上客厅呼呼哈哈的相声声音,沈嚣也不恋床,拉开房门去客厅,看到他妈秦可心今天难得没出门,一边练瑜伽,一边听相声,分裂得一如往常。
他往沙发上一坐,顺手捞起手机给程肆发消息问:“吃早饭了没?”
他妈瞥他一眼说:“坐这儿干吗,吃早饭去啊。”
“唔。”沈嚣说,“我想出去吃。”
秦可心唠叨他:“出去吃多不干净,家里什么都有。”
沈嚣反驳她:“你平时也没少在外面吃啊。”
“我那是身不由己。”秦可心理直气壮。
“晚上是谁在叫外卖吃烧烤。”沈嚣嘲笑她。
秦可心表面上光鲜靓丽,常年吃着高级补品和料理,在身材管理方面非常节制,但偶尔到深更半夜她非常想放纵一下时,总会为了喝一杯红酒,点一堆烧烤,每个都尝一口,剩余的就喂沈嚣了。
“……”秦可心静默了一下,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你在长身体,那是为了给你补补。”
沈嚣看了眼程肆回过来的消息,站起身:“我现在自己出去吃点补补也没毛病。”
秦可心知道管不住他,而且孩子长大了她也并不想多管,冲他翻了个白眼,傲娇地哼了一声。
沈嚣边换鞋边问她:“中午回来陪你吃?”
“不好意思噢宝贝,很忙,有空再约。”
这次换沈嚣傲娇冷哼了,他早就习惯了他爸妈的繁忙。
秦可心倒有些愧疚,立马跟他解释:“今天朋友公司开业,必须得去剪彩,忙完我早点回来陪你?”
沈嚣怕她多想,立刻摆手:“别,我现在长大了,不需要你陪了,你好好忙自己的事就好。”
“臭小子。”秦可心白他一眼。
沈嚣咧嘴笑了笑,走了。
他确实长大了,拥有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的朋友,他希望妈妈也如此。他喜欢看秦可心忙碌着工作,装扮着自己,捣鼓着生活,把自己当作世界中心,而不是围绕着他和他爸转。
自己的世界越辽阔,越不容易被人伤害。
沈嚣顺着楼梯走到楼下,程肆刚好从门内走出来。
她本来想在家吃早餐,结果这个少爷说:“给你推荐一个超好吃的粉店。”
程肆肚子里的馋虫就这么被勾了出来。
两人一起走进电梯,程肆跟沈嚣说:“我问下傅遇吃了没。”
沈嚣不置可否。
程肆给傅遇发消息:“吃了没?”
傅遇回得很快:“还没,刚运动完。”
“我和沈嚣一起去吃早饭,你一起吗?”
“好。”
他们走到小区门口时,傅遇正从旁边的便利店走出来。
他穿着黑白相间的运动衣,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手里抱着两瓶水示意程肆和沈嚣拿,自己举着一瓶咕咚咕咚在喝着。明明是清瘦型的少年,因为长期运动却并不显单薄,肩膀宽阔,手臂线条结实流畅。
看到他们粲然一笑,问:“吃什么?”
程肆接过水,抬起下巴点了下沈嚣方向:“听他的。”
沈嚣打算打车,傅遇说可以回去开爷爷的“金龟子”。
用过“金龟子”后,三人都觉察出方便来,一拍即合,去“留梦居”把“金龟子”开了出来,轻车熟路地在老街穿梭。
有一段路恰好有小货车进来卸货,所以有些拥堵。他们跟着车流慢行,程肆百无聊赖地扫视周围,周末的早晨,早餐店的人少了许多。
除了早餐店,其他店铺有的尚未开门,有的半掩着门点货,还有的小狗趴在自家店铺门口发呆。
在这一派祥和安静里,程肆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面几米的巷子里冲出来。
白梦一边走一边抹眼泪。
“哎,你同桌。”程肆戳了戳傅遇的衣袖示意他。
“嗯。”傅遇也看到了。
“她怎么哭了?”程肆有些疑惑,这大清早的。
她不自觉地往白梦身后看了看,怕她又被别人欺负了,巷子里并没有其他人跟出。
傅遇跟她一样不清楚状况。
正说着,前面的货车卸完货开走了,他们继续朝前走。
程肆以为傅遇会叫住白梦,结果他开着车飞速超越了她。
程肆疑惑:“不问问吗?”
她想起之前白梦被王冕刁难时,傅遇挺身而出。
傅遇知道程肆在担心什么,解释了一下:“她应该是从家里出来的,她家在附近。”
“噢。”程肆了然,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要不问一下?”
沈嚣发现他同桌对弱者有天然的怜悯。
傅遇听话地把车靠边停了下来。
白梦没想到这么狼狈的时候会碰到同学,她听到一个女声喊她的名字,惊惶地抬起头,看到程肆从一辆小车门边探出头。她挺喜欢程肆的,但她们从来没说过话,所以她没想到喊自己的会是程肆。
她往前几步走到车边,更没想到,透过后车窗,一眼看到了后座上校霸那张冷酷的脸。
再看驾驶位,是傅遇。
她的眼泪还挂在脸颊,惊得差点打嗝。
“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吗?”程肆问她。
“我……我没事,没人欺负我。”白梦飞速地擦掉眼泪。
想起之前序薇那件事,虽然去帮她出气的是沈嚣和傅遇,但其实是程肆挑的头,那时她就挺羡慕序薇能被这样保护和帮助,也羡慕程肆,她好像一个无惧无畏的女侠。
她完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可以得到这样的优待,所以她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小声解释:“是……和家人吵架了。”
“噢……”程肆点了点头,家事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转而问她,“你吃早饭了吗?”
白梦摇头。
吵架的原因就是她刚在家做完早饭,忘了给弟弟做他爱吃的香芋糕,后妈就以此事为由开始骂她。她妈怕她挨骂赶紧下厨房去做了,后妈在一旁冷嘲热讽说她们母女光吃白饭不做事,她已经麻木得懒得反驳了。
只是接着,后妈又跟她爸说起,女孩子读什么书,还是要早点嫁人的话。她顶了几句嘴,她爸给了她一巴掌,她实在对这个混乱的家感到不堪重负,哭着跑了出来。
“我们正准备去吃早饭,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程肆问。
白梦慌乱地摆手:“我……我不饿。”
其实她是饿的,但怎么会好意思。
她跟闪闪发光的他们像两个世界的人,不能程肆跟她客套一句,她就真的厚着脸皮去了。
“或许一会儿会饿?”程肆知道有些女孩子更内向害羞一些,需要多邀请一下。
这时,旁边的傅遇也开口附和道:“一起吧。”
白梦愣了一下,突然有点明白过来,他们三个都不是那种愿意客套的类型的人。
她不想来回推托,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她抿着嘴害羞地点了点头,想上车,看了后排一眼又僵直地站在原地。
程肆还没反应过来,沈嚣一手懒洋洋地搭在她的座椅上,一手点了点她肩膀:“你坐后排,让她和她同桌坐一排。”
程肆笑哈哈地反应过来白梦犹豫的缘故了。
后座杵着一个冷酷大佬呢。
她立即从副驾驶位下车跟白梦说:“来,你坐副驾。”
白梦的心思被识穿,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红着脸顺从地坐在了副驾驶位。
程肆打开了后门,沈嚣往旁边移了移给她让座。
“金龟子”空间很小,程肆坐在后排才发现,后排空间更小。
沈嚣为了让她多坐一些,手脚并用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哪还有刚刚的悠闲。
程肆没忍住笑。在白梦眼里,沈嚣是绷着脸的冷酷大佬。
其实沈嚣不但不冷酷,还礼貌而乖巧。
就像现在,他为了让她坐得舒服一些,自己却缩成了一个“弱弱地抱紧自己”的表情包。
还好,目的地已经很近了,他们很快到了。
一个老旧却非常安静的家属院门口。
旁边有长长的林荫路,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沈嚣指挥着在一个车位停下。隔着车窗,程肆就看到了周围早餐店人头攒动,许多吃完早餐的老人坐在树荫下捧着茶杯喝茶聊天下棋。
沈嚣领着他们径直走到一家粉店门前,没有位置,沈嚣熟稔地喊里面的老板:“李叔,还有桌子吗?”
那个在忙碌下粉的老板看到他有些惊喜:“哟,你小子,好久没来了。”
接着他说:“你把我们屋里的桌椅搬出来吧。”
沈嚣熟门熟路地带傅遇走到后面房间,搬了张方桌和几条凳子出来,找了一处树荫下铺平桌子。
沈嚣让他们点单,程肆说:“你熟,你点。”
程肆这么一说,傅遇跟白梦也都跟着点头。
沈嚣拿他们这种懒人点菜法没辙,他说:“我最爱吃他家的炸酱粉加码酸辣丝。”
程肆说:“我来个一样的。”
“我也一样。”傅遇和白梦异口同声。
沈嚣跟老板报完单,发现程肆按捺不住去旁边的小吃摊点溜达了。
他跟过去边给她介绍边买单。
白梦跟傅遇坐在位置上等,因为和傅遇熟很多,所以白梦在傅遇面前不会那么拘束,她低头跟傅遇道谢:“谢谢你们。”
这不是傅遇第一次帮她。
傅遇零星听说过一些白梦的家事,也习惯了她总是有些脆弱忧愁的样子。
他抬眼看着不远处的程肆,她站在一个小吃摊前正在跟沈嚣指点着说笑,日光透过树影影影绰绰垂在她脸上,明媚耀眼。
她好像只有在“虎口余生”喝点酒的那些夜晚,才会露出一些若有似无的脆弱,但她的脆弱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苦楚,因为她的脆弱里没有丝毫软弱。
更多时候,她显现出来的,是漫不经心的无畏和直冲云天的勇气。
“是程肆担心你受欺负。”傅遇解释。
“我知道。”白梦垂下头,摊开手掌接住了树缝的光亮。
有光亮在她莹白的手掌里闪啊闪的,像程肆给她的闪闪发光的温暖。
为了避免像上次那样吃得扶墙出,这次程肆点得很小心,都只要很少的量。
沈嚣没在意,直到程肆让他去要了把水果刀、拿了个碟子、打开小吃袋准备挨个分切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看着一个麻球被她切成四小份。
沈嚣说:“你是怕吃垮我?”
程肆把切好的四份麻球放中间,示意每人夹一份,一本正经道:“不是,我怕吃撑我自己。”
上次吃到扶墙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沈嚣嘀咕:“那也不用这么节省。”
他什么时候吃一个麻球还要分。
傅遇处之泰然地夹起一块麻球,举在半空中观察了一下赞赏:“程大师刀工不错。”
程肆被逗笑。
不管她做多么荒唐的事,傅遇好像总是能坦然自若地接受,有时甚至还会配合她的胡闹。
就像现在一样,他吃下麻球后,接过程肆的小刀说:“你吃,我也来展示一下刀工。”
说着他问程肆:“下一个想吃什么?”
程肆指了指葱油饼。
傅遇爽利地把它大切八块。
沈嚣夹起他切的葱油饼,一脸挑剔:“你这切得不均匀。”
傅遇把小刀扔给他:“你来。”
沈嚣也不客气,挑了个小点心,做出一副大展拳脚的样子:“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绝世刀工。”
“呵。”程肆和傅遇双双回了他一声冷笑。
整个早饭期间,白梦目瞪口呆地看着三个人抢着展示刀工。
三人有多幼稚呢。
点心切完了,开始切早餐店送的小零食,花生仁和瓜子仁……从比试“我能切更小的东西”,到最后“看看谁能把最小的东西切得最平均”,三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中途还邀请白梦一起加入,白梦连连摆手。
做同学这么久,她从没看到过傅遇和别人开玩笑,她印象里的傅遇一直都彬彬有礼、清淡疏离,还有校园大佬沈嚣,是别人看到他话都不敢搭的角色,更别提这个刚转学过来就引起轰动的霸道校花。
她完全想不到,他们在一起,竟然是这种跟幼儿园小朋友相差无几的相处场景……
不过她看出来了,傅遇铁定跟程肆一派,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不动声色地夸奖支持。
而沈嚣呢,他虽然嘴硬,喜欢逗程肆,但其实行为也特别顺从他同桌。
他们三个相处得格外默契有趣,她甚至觉得他们好像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可显然不是。
早餐店十米开外有一个球场,球场旁有一栋矮楼,阳光投射的阴影罩在球场上,让球场比其他地方都显得阴凉。
吃完饭后,沈嚣指指球场说:“要不要去投会儿球?”
“哪儿有球?”程肆问。
沈嚣指了指粉店。
傅遇体贴地先问了下白梦:“你等会儿有事吗?”
白梦不想回家,她摇头:“没事,你们玩吧,我等你们。”
沈嚣去李叔屋里拿球出来,程肆说:“这早餐店装备也太齐全了吧。”
沈嚣笑道:“这是李叔儿子的球。”
从沈嚣带他们到这里吃早餐,程肆就看出来他对这一片的熟稔。
她问沈嚣:“你经常来这里吃早餐?”
沈嚣说:“很久没来了,小时候跟爷爷奶奶住这边,搬走后偶尔回来吃。”
程肆很理解这种念旧的情怀,她对小时候的东西,也都有特殊情感。
好像人类都是如此。
即便后来见过大千世界,但对最初的人或物,内心仍会留存一个微小的角落。仿佛一打开那个角落,就可以回到曾经的时刻。
刚吃完饭,不能太激烈运动,所以三个人开始只在那里随意扔球。
玩了一会儿,沈嚣发现,程肆打球动作娴熟,他又蠢蠢欲动地想挑战,他说:“我们三个……不比输赢,多没意思。”
傅遇跟程肆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反正程肆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药,他一向以捉弄自己为乐。
不过她不怕,反正傅遇会帮她,她斜了沈嚣一眼:“你想怎么比?”
沈嚣把篮球在手里一颠一颠的:“刚看你投篮姿势不错,所以我们也不算欺负你……”
傅遇听不下去了,说话就说话,怎么还捎带上他了,他纠正沈嚣:“怎么不算呢……”
“欺负人”这三个字都快刻你脸上了。傅遇想说。
“那我们都让她三个球,这可以吧……”沈嚣坏笑的嘴角都快咧到外太空了。
“你就说想赌什么吧?”程肆纵容着沈嚣,单刀直入。
沈嚣:“打圈投篮,赌大冒险吧,赢的人命令输的人去大冒险。”
“几局?”
“三局。”
傅遇看了程肆一眼,程肆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好啊。”
“傅遇,你不能包庇我同桌……”沈嚣不放心地交代。
程肆白他一眼:“……打圈投篮怎么包庇,难道他把篮筐搬我面前吗?”
沈嚣被噎到了。
傅遇忍俊不禁,慢条斯理道:“刚刚切的不是花生仁吧,有没有可能……”
他指了指脑袋,再补一刀:“是你的脑仁?”
“哈哈哈哈……”程肆爆笑。
论毒舌,还是得那种常年不蹦一句话的人来,蹦出一句能气你好半天。
“滚你的。”沈嚣笑骂着,拿球朝傅遇丢过去,傅遇轻而易举地接住了。
白梦站在场边,看三人认真比赛。
论打球,傅遇和沈嚣都是个中高手,而且男生身材挺拔,手臂修长,在篮球上拥有绝对优势。
而程肆身材纤瘦,虽然白梦觉得她好像打得也不错,但在绝对优势面前相对会弱势一些。
但白梦没想到,虽然程肆投篮的姿势和力气确实都很轻巧,不如两个男生有力道,但球从她手中离开后,却仿佛长了眼睛一样,一个接一个,灵活地钻进了篮筐。
程肆不但命中率比他们高,还都是空心球。
“哇。”场外白梦忍不住小声惊呼,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李卯卯总叫她仙女霸霸了,她再次对程肆开启了迷妹眼。她不好意思喊叫,只能拼命地给程肆鼓掌。
沈嚣也有些吃惊,猜到他同桌打球不错,但没料到这么优秀。
程肆一口气连进几个球后,他算是明白为什么程肆敢胸有成竹和他比赛了。
他这是冒冒失失踩到人家统治区上蹦迪呢。
傅遇看了眼沈嚣含笑问:“还比吗?”
沈嚣双手环胸,大言不惭:“我看起来像输不起的样子吗?”
不怕就好。
傅遇和白梦一样,欣赏着程肆炫技般进球。程肆每进一个球,他都卖力给她鼓掌。
第一局结束,沈嚣和程肆一起投完,但赛前承诺让程肆三个球,所以最后算程肆赢。
“厉害了我的同桌。”沈嚣输得心甘情愿。
程肆一拱手,颇有点江湖女侠风采:“承让。”
沈嚣问:“第二局不增加点难度?”
程肆:“怎么加?”
沈嚣:“你赢你定规矩。”
程肆歪头想了一下:“那先原地转一圈再投。”
傅遇以为,程肆增加这个难度,一定是因为她擅长。
所以他和沈嚣第一轮投了个4:3后,两人期待满满地等她赶超。结果,程肆转完一圈把第一个球丢出去,球直接飞到了篮筐外,确切地说,跟篮筐一点边都不沾。
“哈哈哈。”沈嚣笑得前仰后合,他说程肆:“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还谦让上了。”
“谁谦让了。”程肆有些郁闷,气哼哼地回道,“我……晕圈。”
她增加这个难度时只考虑到好玩,根本不考虑自己死活,想着说不定两人也晕圈呢,大家就慢慢投呗。
结果,只有她自己晕圈,那两个人平稳发挥。
傅遇也被她这一举动逗笑,他发现程肆直爽得可爱。
她不会为了赢去故意设计什么,甚至明知道怎么赢,却因为好玩也不介意输。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
程肆知道这盘自己输定了,她转头给傅遇打气:“不负相遇加油,一定要拿下这盘,不能给嚣宝一丝反击机会。”
“鹿死谁手,马上揭晓。”沈嚣笑哈哈地接着转圈跳投,一个接一个地进球。
最后,经过两个人激烈角逐,第二局傅遇险胜沈嚣一球。
“嘿!嘿!”程肆挥舞着手臂高兴得不得了,一扬下巴,嚣张地跟沈嚣说:“就算下一局你赢,也没有使坏的机会啦!”
“那可不一定,平手了可以追加一局。”沈嚣输了球没一点不高兴,乐呵呵的,继续跟个大反派一样逗程肆。其实他根本无所谓结果,他就是喜欢和程肆唱反调的这个过程,她的晕圈反应已经足以让他觉得好笑了。
傅遇不想战局再对程肆不利,所以第三局他问:“要不要换个规则?”
“行啊,你赢你定。”沈嚣很干脆,他倒要看看傅遇能出个什么局。
结果傅遇直接转头看程肆:“你想怎么玩?”
沈嚣:“……”
真烦,这人总装好人哄他同桌开心,把他衬托得很坏的样子。
他同桌也确实开心,一听这话,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兴奋地提议:“最后一局比投十个三分球怎么样?”
“呵。”听到这话,沈嚣挑眉看程肆,“三分球?这次又送分?”
程肆也学他挑眉,胸有成竹道:“那要看谁给谁送。”
傅遇看着女生骄傲又嚣张的模样,弯了弯唇角,看来回到她统治区了。
白梦觉得男女臂力悬殊,三分球肯定是比打圈投篮难多了。
这圈程肆先投。
接着,白梦看到了这局和第一局一样的模式,程肆开始花样炫技。她先是双手投了两个,完美进球。
接着又单手投了两个,完美进球。
“嚯!”这次连沈嚣都忍不住惊叹了。
三个观众巴掌拍得呱呱响,连场外几个吃完早餐在球场边溜达的大叔,都站在那里夸:“小姑娘厉害啊。”
程肆落落大方地笑了笑,用力一跃,单手抛出篮球,又进一个。
“哟!不错。”这下程肆自己都没料到会连进五个三分球。
第六个,她刚抛出球,就知道进不去了。
但沈嚣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以女孩子的臂力来说,这要没点功底,哪儿能投成这样啊。
反正他上去投到第三个就没进了。
他忍不住问程肆:“你以前是不是练过?”
程肆:“唔,以前没少被关风练。”
傅遇和沈嚣明白过来,关风……麓湖男篮队的MVP(最有价值球员)。
傅遇比沈嚣多进一个球后,就没再发挥了。
整个场地交给程肆,程肆又投进两个。傅遇说:“按我们让你三个球的规则,你已经赢了。”
程肆笑了笑,没有停止,接着跳起来,一口气又进了两个。
哇噢。场边的大叔都开始给她鼓掌了。
最后一个,程肆在手上反复颠了几下球调整,然后直接潇洒做转身离开状,看都没看篮筐,手腕回勾将球抛出去。
球应声进篮筐的那一霎,她走到了场地中央。
再回过头,看到球进了。这是个耍帅球,要没投进肯定有些丢人,投进肯定显得潇洒而有实力。
她激动得一蹦三尺高,喜不自胜地冲回到傅遇和沈嚣身边,眉眼弯弯,神情骄傲,嘴上直嚷:“怎么样!怎么样!我厉害不!我是不是你们见过的最牛的人!”
“是是是。”傅遇纵容宠溺地望着她,连连承认。
“是是是。”沈嚣也无奈地笑望着她。程肆蹦蹦跳跳的模样让他想到了一种可爱的小动物,他怕说出来程肆会打他。但有话不说不是他的风格,他憋笑道:“你现在跳着的样子好像一只……”
“闭嘴。”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程肆了若指掌地打断,她含笑指着他,“你敢说出来我就揍死你。”
沈嚣看她一眼,乖巧地选择了闭嘴,但下一秒,他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地喊出来:“好像一只土拨鼠哈哈哈。”
说完转身就跑。
“你才土拨鼠呢!你土拨鼠加大乌龟。”程肆又追着沈嚣去打了。
四人一起回去的路上,白梦很期待程肆让两个人大冒险什么。
但程肆一时没有主意,她提议:“先记着吧,改天我想起来再说。”
傅遇跟沈嚣既然都愿赌服输,也无所谓时间。
程肆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嘀咕:“我记性不好,用手机记一下。”
看程肆低着头认真打字,沈嚣探头在她手机上瞥了一眼,看到她上次备忘录中写的是“欠沈校霸一个人情”。
他默默地咧了咧嘴,他在她的备忘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