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没落家族

“我的家族没落了……”

林柯低声复述着,一双漆黑深邃的瞳眸望向了窗外。

夕暮下的贝克港,薄雾氤氲,海鸥盘旋在蒸汽滚滚的轮船上空。

几缕金黄的余晖,从港口一直蔓延到了这里。

一辆疾驰中的马车。

只不过,外头的景致却与车厢内格格不入。

十多名年纪不一的男性挤在这片狭窄空间里,周围弥漫着难闻的恶臭。

所有人都被绳索缚上了双手,包括他自己在内。

“啊哈,这是谁家大少爷,还惦记着过去的安逸生活呢?”

一名缺了两颗门牙的尖瘦青年听见声响,乜着眼翘起腿,不禁戏谑地嘲讽起来。

他眼中倒映的林柯一头黑发飘逸柔顺,眉头微蹙,似乎正在忧愁着什么。

不光是那略显苍白的俊美容貌令他嫉妒,身上流露出的别样气质也与他们这些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家伙格格不入,看着就惹人生厌。

顿时,车厢内响起了阵阵哄笑声。

“沙利文。”

林柯眉眼深邃如潭,却只是平静地瞥了对方一眼,心思还在琢磨其他事情。

“瞧瞧,那咱们高贵的大少爷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的?跟我们这些劣迹斑斑的混蛋待在一起。”

尖瘦青年又讥笑着。

林柯稍微沉默了,这还真有点难以启齿。

不过,实际上与他并无多少直接关系。前身在作为“时髦扒手”行窃时,被逮了个正着,结果却意外地变成他来顶罪受苦了。

在临时拘禁的几天时间里,林柯才渐渐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他来到了一个未知的世界,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国度,维斯特洛王国。

外貌上倒是没有丝毫改变,同样的黑发黑瞳,可以说他还是那个他。

甚至连名字读音都是相同的,只不过,多了几个后缀。

林柯·卡斯特纳·沙利文,来自沙利文家族的唯一遗孤。

没有得到回应,尖瘦青年倒是越发放肆了。

他咧嘴一笑,坐着挨近了几分,下水道里腐败食物般的酸臭霎时就飘了过来:

“嘿,没准咱们进了监狱里,还是关押在一处的狱友呢。到时候,我真想尝尝细皮嫩肉的贵族少爷是个什么滋味。”

更加剧烈的哄笑与口哨声让马车都仿佛越发颠簸。

林柯挑了挑眉,目光幽深。

他盯着对方那张戏谑的尖脸,忽然间毫无征兆地沉肩上顶。

嘭!

势大力沉的一记撞击!

“大概是铁锈味吧,你现在应该尝到了。”

看着被自己掀翻在地,哀嚎不已的小混混,林柯淡然地耸了耸肩,只是呼吸中略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他现在并不想惹事,但也不代表着怕事。

“呸,该死的,我要撕烂你的破嘴!”

尖瘦青年,舔了舔潺潺流血的嘴角,暴怒地就想要爬起身撞来。

林柯却是毫不慌乱,端坐着摩挲手指:

“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拉达对吧?还有你那两名假装互不认识的同伙。”

“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林柯叹了口气,盯着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惊疑不定的拉达:

“你们或许没听说过沙利文家族,但总该知道位于十字街尽头的那座庄园吧……那里曾经是我家。

所以,记清楚了,就别再来烦我。”

听见话语,达拉试图在脑海中搜寻什么,紧接着瞳孔猛然震动起来。

他惊慌地蛹动着向后躲,颤抖的声线仿佛扯破了喉咙:

“是那座被诅咒的庄园……你是那位诅咒之子!”

唰——

顷刻间,在听见这个禁忌般的词汇时,犯人们都下意识地缩向了车厢的另一侧。

拉达也在两名同伴的协助下,哆嗦地站起身躲远了,仿佛生怕沾染上那虚无缥缈的诅咒。

那座传闻颇多的孤僻庄园,绝对是本地人最避讳的场所之一。

被腾出来的大片空间,倒让林柯身边空气变得清新几分。

他难得有些愉悦,嘴角微翘。之所以能够掌握对方部分信息,却跟所谓的诅咒没有丝毫关联。

只是简单的观察与推理罢了。

这个小团伙的混混们虽然装作互不认识,但在拉达要上来找茬时,眼神还是不经意地找向两名同伙,进行确认了。

观察到这种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对于穿越前自己干过的老本行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如何推断出对方的姓名,那就更简单了,自不必多说。

就在这时,车厢前的观测窗发出冷硬晦涩的摩擦声,从外头被打开了。

一对浑浊眼珠阴冷地扫过整个车厢,最终落在林柯身上,凝视片刻后才缓缓挪开了。

沙哑的声音随即回荡起来。

“都安静些,我们就快要到地方了。”

不知不觉间,窗外已是夜色渐浓,几只飞蛾扑棱着翅膀于林间起舞。

在清辉月光照耀下,马车没多久就减速停住了。

一股微凉的风从车窗外呼啸灌入,还掺杂着三两声从远处传来的未知野兽嚎叫。

可车门刚打开,那些囚犯依旧迫不及待地就跳下了车,甚至不愿在车厢里多待一秒,眨眼功夫就只剩下林柯。

“沙利文家的少爷?请你也下车吧。”

一位面色肃然的老者却忽然出现在车门旁,合身的灰色管家服,熨帖得看不见一丝褶皱。

白手套摁在胸前,微微躬身,作势邀请。

林柯心头一跳,无疑对方就是刚才在车厢前出声的那位。

因为那对有些渗人的阴冷眼睛,似乎又开始凝视着自己了。

不过,在外头的一阵惊呼声中,他还是遵从了老者的示意,跳下囚车。

“这不是贝克港的老柳根监狱,这是在哪里?”

拉达的声音中泛着一丝惊喜。

在众囚犯惊叹之余,林柯也跟着抬头看去。

就在马车的正前方,在悬崖边上,在大片森林的环抱中,一座哥特式的城堡庄园悄然浮现。

犹如幽影中的古老巨兽,那些尖塔像利齿噬向苍穹,残月因此躲入城堡后方那片波光粼粼的幽寂海洋,却将一抹暗夜的渊深推到了他们脚下。

远比融合的记忆里,那可以被称作“家”的地方,更加高大、震撼。

但对林柯而言,所谓被诅咒的庄园,却似乎要比这里温馨不少。

城堡上那些色彩各异的窗户透出斑驳光影,就如同异界之眼,静静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座大庄园……不太对劲。

黑褐眼瞳下,掩盖了隐藏的思绪。

老者那沙哑的声音又恰时响起了。

“各位,欢迎来到特提斯家族的影堡,我是这里的管家。”

“你们无需再去监狱服刑了,家主让我替各位消了罪……不过,由于城堡目前比较缺乏人手,还请你们在这里为特提斯家族效力一段时间。”

在他的身后,原本就属于这座大庄园的几名侍从,夹道而立。

一手执着提灯,在林间开始泛起的薄雾笼罩下,火光惨白地摇曳着,映照出身侧漆黑的暗影。

那是好几头仿佛要融入黑暗中的大型恶犬,被勒紧的嘴套边,暴躁压抑的低吼依旧止不住从垂涎的嘴角边传出。

它们的牵绳始终紧绷着,像是随时都能从那些侍从的另一只手上挣脱开来。

一众囚犯面面相觑,最终也不知是谁暗中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老管家那树皮般的僵硬面容,才好似柔和了少许:

“既然如此,各位就请随我来吧,已经为你们备好了房间。”

在解开身上的绳索后,众人就被逐个引导着,步入庄园内部。

林柯抿了抿嘴角,也埋头跟了上去。

他落在队伍的最后,冥冥之中,似乎有所感应,回头望了一眼。

片刻功夫,湿冷的林雾就已经浓郁到几乎看不清伸手的距离了。

从雾气深处传来了铁门吱呀摩擦的关闭声,但……仔细听去却又不太像,充斥着一丝难言的违和感。

“沙利文家的少爷,还请跟紧队伍。这里夜晚的雾很大,容易迷路的。”

冷不丁从背后传来一声,打断了思索。那位老管家正提着灯杵在跟前,冷光拉扯脸上褶皱的阴影,密布的灰色黯斑简直就像尸斑!

艹!

哪怕林柯胆子再大,此刻都差点吓得应激了。

他艰涩地缓过一口气,才勉强保持微笑:

“好吧……呃,那老先生该怎么称呼?”

“他们都叫我老威廉,跟在我身后吧。”

老管家眼珠生涩地转动了一下,慢慢转过身。

他没有解释更多,沉默地在前面领着路。

林柯也只得暂时按耐住内心的惊疑。

行走于雾中,朦胧的水汽很快就将衣物彻底打湿。时间稍久,浑身更是像从水里捞出来那样,黏腻湿冷的滋味令人十分不舒坦。

如果不是前方还有隐约的光亮,或许真的会迷失在这片浓雾之中。

终于,大约又过了十五分钟的路程,一座透着温暖火光的塔楼等待在了路途尽头。

所有囚犯都被各自安排着,在侍从的引领下住进了单间。

唯独林柯的待遇稍显特殊。

“今夜就先这样了,天亮前还请不要轻易离开房间。

另外,沙利文家的少爷,祝你有个好梦。”

老威廉亲自送到了走廊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门口,沙哑地开口。浑浊的眼睛里映出了林柯进入房间后,又迅速关上房门的画面。

他面无表情,喉间却低沉地发出一声,似是不知从何处响起的缥缈叹息:

“Súilleabháin……沙利文,那个来自北方的古老姓氏,寓意着‘黑瞳之人’。

在这等殊荣血脉中沉淀了千百年的秘氛,或许……也将成为往日尘烟?”

隔着一道木板,林柯就凑在门边,却只听到对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又留意了一小会动静,他平复心境,知道那位已经离开。

双手扶着膝盖,林柯用劲撑起身,目光谨慎地扫过房间。

老式玻璃罩着的壁灯,光线十分黯淡昏黄。

作为补充,贴墙而靠的原木书桌上,还摆上了一盏燃煤油的提灯,几本杂志被垫在了下方。

书桌的外侧,则是镂空浮雕的床铺。在床脚边,又放置有一盆热水,正散发着蒸腾的热气。

除此之外,倒没有更多的家具了,看上去是一个很简洁的房间,但或许要比其他囚犯分配得好些。

“呼,对方是看在我那姓氏的份上?但至少情况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还有盆热水可以放松一下,顺便把身上的衣物烘干吧。”

林柯低语着,似是无奈地耸了耸肩,一副苦中作乐的模样,缓缓垂下目光,又嗅了嗅鼻。

不经意间,却飞快地瞥过房间四角。

借助着那盆热水,他先用搭在盆边的亚麻织布擦拭清洁了一遍身体,便将潮湿的上衣挂在壁灯前烘烤。

自己则慵懒地坐在书桌前翻起了杂志。

《泰拉地理大发现》、《热情好客的茅斯人》……《维斯特洛的秘密》,好东西。

“今晚倒也不会无聊了。”

随手抽出一本杂志,林柯漫不经心地翻动起书页,偶尔抬起眼放松一下。

烛火透出的柔和光辉,滋润着心灵,仿佛拂去了刚才因为这阴郁的古堡庄园所带来了不安。

偶尔才有几只迷路的飞蛾被火光吸引,啪嗒地在外头拍打着桌前的窗户。

宁和的氛围里,时间悄然流逝。

噔~噔~噔~

当十二声低沉的钟鸣敲响,空灵地在古堡周围回荡。

“已经这么晚了吗?”

林柯有些困乏地打了个呵欠,起身闭上了那本“秘密”。

他先是穿起了被烘得暖和的上衣,脸色从慵懒瞬间切换成了严肃,又隔着门板仔细聆听了几分钟。

外面静悄悄的,还是没有流露出别的什么动静。

“看来自己想太多了?”

“……不过至少也算是求个安心吧。”

林柯眼眸一转,微蹙的眉尖舒展开来,似乎是为了自己这份过于谨慎。

确认没有发现丝毫异样后,他终于还是熄了灯爬上床,轻缓地阖上了眼皮。

“那就祝个好梦吧。”

……

…………

清冷月辉,从窗外照透进来,剪映出了安眠之人正轻缓起伏的轮廓。

窗扉在一片寂寥无声中,却被轻缓地推开了条缝隙。

滴!答!

浓郁的黑暗如液体般滴落,转瞬间沿着地板铺展向每个角落。

在这深邃的无光遮掩下,有什么东西在悄然靠近……

模糊又真实,是醒与梦的交织。

它近了,它愈发接近了,它轻敲着床上之人的颅骨,节奏混沌,毫无规律。

随后振翅之声钻入脑髓,嗡鸣不止!

但也就在这瞬息,林柯豁然睁开了漆黑却明亮的眼瞳。

低沉嗓音紧接着响起,平静地复述道:

“抱歉,这里满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