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塞浦路斯的南与北

“……难怪。”教练沉默了一会儿,摘下面甲,露出其下标准的落寞中年人面容,摸着胡茬叹了口气,

“这风格,还真是和小楚一模一样。虽然他是我们培训班的招牌,但那是他人好,不介意帮忙。小楚当年学的东西和现在教的可不太一样。”中年人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专业性一样,夹杂着日语发音继续道:

“我们现在教的是剑道(kendou),现代剑道。注重培养敏捷性、反应力、顺带着修身养性,不是打架斗殴,开始和结束的时候都有相应礼仪;但小楚当时的教练……他教的是剑术(kenjutsu),你可以理解为下死手,训练用的是木刀。”

木刀可比竹剑沉多了。

据说他们私下对练的时候还用过塑钢刀,那玩意虽然只有真刀一半沉,但也可以算是防卫武器了,在规定中最多用来空挥,绝对不能用来对练!

中年人一提到这里就忍不住骂了当初那个教练两句,说那个混蛋多半就是因为这件事被发现了才辞职跑路的,简直就是坏了培训班的名声。也是他当年运气好,没有真把小楚练出什么毛病,不然多半要蹲大牢……

“所以,现在教的不能用来实战?”路明非问。

中年人则是满脸嫌弃。表示练好了剑道的几个架势,对于实战肯定是有帮助的,但现在谁还用得上实战?别说真刀了,就算拿着竹剑给别人来一下子,就够赔出去一辆奔驰了,家里得多有钱啊,拿奔驰打人。

与其学打架,还不如学演技,往那一躺就开始嚎,等警察来了就说自己头疼、恶心,反正脑震荡是很主观的,只要一口咬定自己的症状,多半能开出证明,然后喜提新座驾……

路明非看着已经开始畅想美好生活的教练,毫无慈悲地打断了对方的幻想,同样摘下面甲,询问这些装备要不要放回原位。对方也是随意地点了点头,表示从哪来的放哪去就好。

于是路明非换下了剑道服,和柳淼淼继续对少年宫的观光,在路过钢琴培训班的时候还找到老师借用了钢琴。

路明非不懂钢琴,他现在最熟悉的曲调就是柳淼淼给他设置的来电铃声,但女孩并未弹奏卡农,而是选择了一首从开端就较为轻快的曲子,吸引了些许路过的家长和孩子,不知道又点燃了几捧名为“梦想”的火种。

于是她在掌声中起身,本来随性的演出也以柳淼淼较为正式的行礼收场。路明非同样献上掌声,看着又一次证明了自己“钢琴小美女”名号的女孩从优雅认真转为灵动乖巧,踏着轻快的脚步来到他的身边。

“怎么样?”

“很厉害。”路明非自然无法说出什么专业性的评价,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给出回复:“突然有些后悔了,这么多年除了退堂鼓之外没有学会任何乐器。”

柳淼淼愣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随后又板着脸学星爷说了一句“想学啊你,我教你啊。”

只可惜路明非暂时没有学习钢琴的打算,因为他现在要学的东西有点太多了。既要跟着苏恩曦学习演技,又要抽时间阅读昂热给他的混血种资料,甚至还打算找楚师兄学一下刀术……

柳淼淼略有遗憾,但也没放在心上,仍旧恪守着导游的职责,带路明非在少年宫切切实实地转完了一整圈,随后两人一同离开。

刚一走出少年宫,路明非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倒不是又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只是国内的通讯商发来短信,询问客户是否要开通其他业务。这对路明非来说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他甚至认真的读完了短信,然后又查询了一下这几天所用的流量,最后才回复了一个“R”回去。

毕竟国家宣传的3G网络还要一两年才能彻底落地,对于现在的路明非来说,日常使用QQ并不会耗费多少流量,最基础的套餐就足够了。但也正是因为这封短信,路明非打开了QQ,看到了陈雯雯发来的消息。

【在。】

路明非以最简短的方式做出了回复。然后他又想到了苏恩曦的教导,觉得和别人对话不应如此简练,尤其是隔着手机屏幕,冰冷的文字容易让人多想,担心回复者是不是带上了什么情绪。所以他打算发个表情过去,希望陈雯雯的手机能够显示出来。

可还没等路明非找到合适的表情,聊天框就已经弹出了新的消息。

【你还在少年宫附近吗?有世间吗?我有些事想要当面问你。】

看来陈雯雯是真的很着急,无论是回复速度还是错别字都和路明非记忆里的风格不太一样。恰好身旁的柳淼淼也接了个电话,一脸歉意的看向路明非,说是家里已经派车过来接她了。

路明非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柳淼淼的家教很严他也知道,所以他只是摆了摆手表示不用放在心上,又问了一下女孩要在哪里等车,随后就目送着对方走到马路对面,并在QQ上回了一句,

【嗯。有时间。哪里碰面?】

于是,十多分钟之后,少年宫门口,路明非和陈雯雯再度相逢。

两人仿佛一下子被拉到了过去,暑假还未开始的时候。路明非结束了文学社的善后工作——打扫卫生、整理桌椅之类的,在暖烘烘的夕阳下仄歪着肩膀,挂着书包往回走。原本早就应该被帕萨特接回家的陈雯雯也出现在了校门口,似乎在对着夕阳伤春悲秋。

可那明明是盛夏。

路明非在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行动上也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女孩,自以为轻松地笑着问社长怎么还没回家。陈雯雯回答说家里车坏了,爸爸打电话说让她打车回家。可是夕阳正好,她觉得散步回去也还不错。

路明非说好啊好啊,散步有益身体健康,不知道社长要往哪边走?

女孩在路明非惊喜的目光中指向了婶婶家的方向。

于是,路明非临时充当了一次护花使者。

衰仔勉强挺起了胸膛,破天荒地好好背着书包,就像骑士身后的圆盾,路边小卖铺买来的雪糕就是开疆拓土的宝剑,脚下的人行道也好似饱经风霜的战场古道;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公主”也背着圆盾,手上拿着粉红色的宝剑,而骑士不敢主动提出帮对方分担一下肩上的负重。

陈雯雯说路明非你可以排个值班表出来,大家都是文学社的一份子,收拾残局的工作不应该只压在你的身上。

可路明非却只想着圆盾和粉红色的宝剑,心里幻想着动漫里互相品尝味道的情景,随后又叹息一声自己的痴心妄想,随后骤然回神,说着没多少东西需要收拾,就当是义务劳动了,四舍五入也是在帮助社长,义不容辞啊……

路明非当时贱贱的笑脸还映在女孩心头,可在短短的一个月之后,就只剩下夕阳仍与当初一般模样了。

‘请你再帮我一次吧。’陈雯雯在心里哀求,觉得自己有些无耻,但还是抿了抿嘴打算开口,再度确认路明非是否能够看到自己脖颈间的痕迹。

“路明非。”

文学少女踌躇着上前一步,纤细娇弱的脖颈在女孩微微扬起下巴的动作下暴露无遗,三道狭长的『X』形伤痕如项圈一般环绕其上,倒也有几分别样的堕落和诱惑,随后便没了下文。

你看得到吗?

这一刻的陈雯雯甚至产生了文字也有实体的错觉,仿佛这五个大字在从念头转变为声音的过程中出了岔子,它们如同切实存在的物质一般堵住了女孩的喉咙,使得声带无法产生任何震动,并将近在咫尺的真相甩出了十万八千里,再也找不到踪影。

失语?

陈雯雯下意识就觉得是自己太过紧张了,由心理因素引起了类似失语的症状。可在见识到了所有人都对伤痕视而不见,只有路明非能看到的魔幻经历之后,这位坚定的唯物主义文学少女也产生了动摇,几乎是在察觉到无法开口的瞬间就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并做出了尝试:

“你对文学社是怎么看的?”

这句话成功脱口而出,可陈雯雯的心却沉入了谷底。

事实证明了她没有失语,甚至女孩还不信邪地掏出了手机尝试打字沟通,同样无法输入有关这件事的字符,只能丧气地又将手机收了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都被路明非看在了眼里,包括陈雯雯身上几乎快要满溢出来的焦躁和不安……

但路明非一时无法理解女孩为何会变成这样。因为他已经和陈雯雯“断联”很久了,目前知晓的情报也少得可怜,只能猜测出对方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很可能和文学社有关,所以陈雯雯才会因为压力过大,以至于做出了伤害自己的事情。

路明非越想越觉得合理。

毕竟,能让陈雯雯如此着急地找到他,除了文学社的事情之外,路明非也想不到其他了。

“文学社……挺好的。”

要是换做刚失去感情的路明非,此刻多半要对赵公子及其马仔犀利锐评一番。但看在陈雯雯现在压力过大、一副病号的模样,同样身为病人的路明非还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地回答。

“这样啊……”

陈雯雯的双手交叉在身前,苍白肤色在棉质白裙的背景映衬下近乎消失无踪,仓促梳理过的发丝并未扎起,伴随着女孩垂首的动作在微风中摇晃,同时也遮蔽了她的失望。

若是换做往日的路明非,此时多半还会追问两句缘由,加上男孩什么都能扯上两句的本事,说不定哪句就说到了点子上。陈雯雯也不知道由路明非说出来的“真相”她能否接茬或是点头确认,但那总归是个希望。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相对着沉默。

明明男孩就站在她的对面,不过两米的距离,可陈雯雯却从未感受过如此遥远。

这让她想到了一个书上看到的小国——塞浦路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这个国家的首都中央存在着一道被称为“现代柏林墙”的隔离区,将一座城市分割成了两个平行的世界。从它的南区到北区只有短短数十米的距离,可若是想要抵达,却要从南区坐飞机抵达雅典,然后再从雅典飞往伊斯坦布尔,最后再从伊斯坦布尔飞到北区……

那真是一段漫长的绕行,诠释着塞浦路斯的悲惨历史,几乎就是在印证着何为咫尺天涯。

可无论再怎么繁琐,再怎么绕行,搭乘飞机、火车、汽车,乃至徒步,这数十米的距离终究是可以跨越的,它是现实中存在的距离。

心与心之间可没有飞机。

语言就是跨越心间距离的交通工具,哪怕是残障人士都有手语和盲文,霍金都有一个用来发声的工具,但陈雯雯没有,她没办法将自己最大的困惑倾诉而出。

“路明非……”女孩突然冷静了下来。就像当初的路明非坚持离开婶婶家一样,陈雯雯也将“病情”放在了首位。所以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文学社,或许该解散了。”

她没有精力再去打理文学社的各项事宜,同时也不想因为这些事情困住“文学社理事”。因为路明非是唯一一个看到了她脖颈间痕迹的存在,他的身上一定存在与自己相同的特质!

既然如此,不如将时间还给路明非,她说不定还能找到些许线索。

塞浦路斯的南与北早先是没有机场的,无法说出的话语也只是障碍而已。文学少女既脆弱又坚强,可以在烈日下长跑,哪怕灼热的空气让她觉得肺部都在燃烧,可她还是坚持下来了。

陈雯雯终于否决了自己的绝望,重新振作了精神,不打算提及自己的后续打算,只是如同放下了什么一样长叹:

“嗯,就这么决定了。”

路明非倒是没想那么多,他本来就打算在开学之后退出文学社,既然社长主动宣布了解散,而且精神状态也好转了不少,那么后续就不关他的事情了,所以路明非只是点了点头,

“你是社长,我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