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学堂风波

这么一首诗,齐老夫子带读了近半个时辰,翻来覆去地读,并不讲解。

齐老夫子的异常,面北而坐的孩童们没有知觉,面南而坐的大孩子没有看见,只有王阳看在眼里。

是什么原因,王阳无从揣测,或许是人老多旧事,有感而发吧!

这一个时辰,王阳嘴里念的是这首诗,心里却已经把《千家诗》全部默背了大半。

齐老夫子上了年纪,教完诗,已有些精神不济,交代了两句等下来抽查,就去了塾房休息。

夫子一走,学堂一下子热闹了不少,最大的话题当然是新学生王阳。

“这不是王木头吗?他竟然来上学了!”说话的是个胖学生,上下敦实,如一个竖着的一字,此人名叫齐子明,是王阳小时候的玩伴,前段时间奚落王阳是“王木头”的,就有他在。

另一个大孩子接过话头:“是啊,之前不是生了大病吗?看样子倒是好利索了。”这人叫齐子文,王阳也认识,只是看到王阳有些惊讶,并无鄙夷之色。

“哟,就这样子,还来读书?真难为他家竟然凑得出束脩!”另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孩子搭话,王阳不认识。

另一个人道:“子方,不要如此刻薄,夫子说有教无类,立志向学都是好事!”这话听起来宽厚,王阳听了却觉得更奇怪了,我是个什么类?

“这是我们齐家社学,他一个外姓人来凑什么热闹?”齐子明接着笑道。

“外姓人怎么了,我们难道不可以读书吗?”一个身材瘦小的学生回道,这应该是从别处来的学生。

齐子方没有接茬,接着嗤笑道:“你看看他的衣服,没比我家抹布好多少,就这条件还读书呢?”此话一出,顿时引得一阵低笑。

王阳句句都听在耳中,如果他是十岁的孩童,可能冲上去就打了。

但以他三十多岁的心性,这些身外之辞,对他心态没半点影响。他面不改色,依然一字一句地看着眼前的书。好不容易能够读书,他倍感珍惜。

“你们看他,不会病还没好吧?难道我们说的他一点听不懂?不会真的变成傻木头了吧!”齐子明笑出声来,看着王阳的样子,这个曾经给他们取笑的王木头,这次好像更木了。

沉默是最大的藐视,看王阳依然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齐子明有一种拳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心中火起,直接起身冲到王阳座位前,一把抄起书,直接丢在地上,大声笑道:“王木头,就你也配跟我们坐在一个堂下读书?”

“捡起来!”王阳心中怒火升腾,脸上没有表情。

“嘿!他说话了,原来不是个木头呀!哈哈哈!”齐子明冲众人说道,引得齐子方几人又是一阵大笑。

“给我捡起来!”王阳一字一句地说道,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我就不捡!大家一起看看,他能拿我怎么样?”齐子明双手抱胸,面朝众人说道,身子往后一倚,准备靠在王阳桌子上。

“哎哟!”齐子明大叫一声,直接摔在地上。

刚刚后靠的一瞬间,王阳直接往后拖了桌子,齐子明没有防备,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学堂众人看着他摔的狼狈不堪的样子,顿时哄堂大笑。

“你!”齐子明恼羞成怒,正要发作,却听到一个声音传来:“够了!”

众人一看,赶紧噤声,齐老夫子来了,齐子明顾不得疼,赶紧坐回座位。

“你俩怎么回事?”齐老夫子问道。

“夫子,我跟王阳是打小的玩伴,刚刚看他来了,准备跟他打招呼玩笑一下,不防他突施暗算,将弟子绊倒在地!”齐子明恶人先告状,这里大部分都是齐姓弟子,他相信大家不会帮一个外人。

“王阳,他说的情况可是实情?”齐老夫子不做理会,转头问起王阳。

“回夫子的话,确实是我们嬉戏打闹,但不是弟子绊倒子明,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但扰乱了课堂,请夫子责罚!”王阳不卑不亢地回道,不把事情闹大可以,锅我也不背。

王阳不想第一天就交恶了众人,毕竟此后还要长久在这里学习,他知道早上拿来的束脩有多珍贵,也知道每滴汗水的重量。

“入学不到一个时辰,就嬉闹学堂,堪称顽劣!今天罚你午饭前把早课全部背会,不然不准吃饭!”齐老夫子在门口已经站了一会,是非曲直都看在眼里,他知道错不在王阳。

不过,王阳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他也觉得诧异,他这么小的年纪哪里懂得忍辱负重四字?见王阳这么老成,也不由高看一眼。

只是,王阳刚上学就起冲突,他也不得不以示惩戒。

另外,他早上听王子三说王阳已经读了三百千,没来得及细问,也想就此试试王阳学力。

王阳听到这个惩罚,差点笑出声来,让他背书,比让他吃饭喝水还要轻松,但表面上,也知道夫子在给自己立威,当即站起,躬身领罚。

齐老夫子看着他颇知礼仪,也轻轻颔首,转身对齐子明道:“你的位置在左,他的位子在右,是你跑到别人座位上嬉闹,且你在学堂已久,罪加一等,罚你今天午饭前默写三字经,从人之初到运不穷,三十句,也是不默写完不准吃饭!”

齐老夫子对他刚刚所为看在眼里,心里更为痛心,齐子明这批齐家弟子,进入明伦堂学习多年,心性竟如此卑鄙,这些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齐子明恨恨地朝王阳这边望了一眼,刚刚这事,他虽然逞了口舌之快,最终却摔了一大跤,引得全堂大笑,而对面是从小一直被骑着打的王木头,这口气叫他如何忍得下?

接着,齐老夫子让右边开蒙班的孩子转身朝南背书,以备下午检查,当然王阳的时间提前到了中午。

之后,齐老夫子又让左边的明伦班的孩子转身朝北,开始讲文,今天选的是《千字文》,讲的是“信使可覆,器欲难量”八字。

这八个字,王阳前世读过,今生背过,父亲也讲过,齐老夫子讲的时候,王阳虽然人在右边背书,但实在没什么难度,就竖着耳朵听。

齐老夫子先讲的,跟父亲说的没什么两样,逐字讲解字义,然后又连起来讲解句义,这就花了小半个时辰。

王阳听着无趣,准备找点事做,闭着眼睛,准备把《千字文》再背一遍。

“喂!上课的时候不能睡觉!”王阳刚背了一段,发现左边有个声音在轻声说。

他睁开眼睛一看,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大约八九岁年纪,正蹙着眉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这神情和说话的语气,让王阳想起前世的纪律委员。

这个小孩他记得,上次因为抢水的事,齐老夫子跟封严理论的时候,这个小女孩就站在齐老夫子身侧,眼下虽然带着头巾,他记得是个扎着发髻的小女孩。

明代之后,女子进私塾已颇为少见,大户人家一般会单请教书先生到家一对一授课,称为闺塾。

齐家的社学是氏族私学,上学的子弟年纪尚小,这个小女孩进私塾读书,多半是齐家大人的主意,倒也不算违制。

王阳看着她带着点婴儿肥的嫩脸,感觉有点可爱,小声回道:“我没睡着,刚刚那首诗我都背完了!”

“睡觉加上欺师,罪加三等!”那女孩微微侧头,话语有些泼辣,她还没见过开蒙班有哪个能背这么快。

王阳见这不是个善茬,微微一笑,不打算争辩,指了指夫子,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