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隗举目凝望。
石墙之后的密道神秘幽深,却并不昏黑,两侧都可以看见滋滋燃烧的火把,他好奇张望了一阵,隐约见得后方有个独立的房间。
“上仙请。”
吕娘比之前乖巧许多,声音柔和。
夏苗眨了眨眼睛,对于内部的光景尤为好奇,不等江隗开口便拉着吕娘往里走,高声道:“我帮你们探探路,别急着进来!”
李清川挡在江隗面前,默然不语。
江隗也没有急着出发,毕竟是人家的地盘。
“小妹妹,你捏疼姐姐了。”
吕娘声音带着几分幽怨,倒是没有反抗,被夏苗一路拉入了其中,随后便像是当真步入了一个房间,少女的影子挥了挥手。
飘忽的声音很快传来。
“江隗,进来吧!”
江隗依然没有急着前行,第一时间透过夏苗此刻的视野,清晰见得内部果然是一间密室,其中的陈设尤为简单,只有墙角放着一张床,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摆件与家具。
值得注意的是,床上赫然躺着一道身影,看面容竟是梁守元!
“走。”
江隗眉头微皱,立刻领着李清川向前。
密道没有多长,几步路便抵达了密室,只见吕娘一路窘迫,少女则是朝着床榻上的身影好奇张望,瞧见江隗二人到来才出声招呼。
“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吗?”
“应该是。”
江隗没有想到此间居然能看到梁守元,尤其看到梁守元似乎昏迷不醒,心情难免沉重,低声简单回应一句,马上凑上前去。
梁守元躺在床上,床边放着一口剑鞘纹有龙纹的长剑,画面安静祥和。
然而。
就在江隗一步上前的瞬间,却见床上的梁守元竟忽然睁开双眼,支起上半身,长剑铮然出鞘,几乎没有留给江隗任何反应的时间,一剑杀来!
江隗瞳孔微缩,想要反应为时已晚!
“咻——”
身后同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正是实力最强,且时刻保持警惕的李清川反应过来,同时一剑袭来,恰好击中了梁守元递来的一剑,直接将那口长剑给撞飞出去,不让江隗受到任何威胁。
宝剑削铁如泥,此刻剑身没入旁边的墙壁之中,剑柄仍在蜂鸣作响。
“守元兄?”
江隗这才惊醒过来,吐出一句话。
梁守元面上亦有惧色,直到看清江隗面孔,神色才微微一愣,而后皱眉道:“江隗?你怎在此地,莫非你也对我下手了?”
“守元兄恐怕误会了。”
江隗立刻摇头道:“我是问了这位吕娘,方知你正在此处,故前来一观,不想守元兄当真在此,而且受伤极重……守元兄,徐领军曾寻过我一次,打听守元兄的去向,总算叫我找着了。”
梁守元听到徐定方,面色骤冷,轻哼一声。
“他何必寻我?”
江隗微微沉吟,意识到梁守元与徐定方之间恐怕另有矛盾,没有急着开口,他看见梁守元的上半身有多处伤口都绑着用于上药的纱布,马上猜到吕娘没有伤害梁守元,回眸一眼。
吕娘感觉到江隗的目光,连忙上前认罪。
“上仙,小女子不该将他引入房中。”
江隗摇了摇头,淡声道:“我观守元兄身上这些伤势包扎不久,想来都是吕娘你帮他上药,谢谢你还来不及,岂会怪你?”
“是你?”
梁守元同样看到了吕娘,目光一冷。
江隗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守元兄且先不要急着动怒,吕娘,你如何将我这位好友引入门中?”
吕娘面露窘迫,尴尬道:“前几日我看见这位官爷在上仙门前逗留,闻见他身上味道,一时嘴馋,故假称上仙您在小女家中,请他上门做客,他也当真来了,谁料他刚一进门便晕死过去。
“我一看才知他身上伤势严重,累及性命,我怕他真死了,又不敢请大夫,只好买些药来,自己给他上药,看看能否救活他。”
她看向梁守元,微微欠身:“抱歉。”
梁守元眉头紧皱,将信将疑。
江隗心知吕娘所言非虚,故而笑道:“守元兄,虽说此女有些歹心,不过到底是救了守元兄一命,姑且算功过相抵,还请守元兄息怒。”
“我信你。”
梁守元深深看了江隗一眼,而后没有多言。
他并未与吕娘说话,正欲起身,忽然面露痛苦,一把按住墙壁,原本上好药的几处伤口均已经迸裂,流出一缕缕鲜血。
“上仙叫他小心些,他伤势太重,这几日是断然好不了的!”
吕娘见状,连忙出声提醒。
江隗反应过来,按着梁守元坐下,一本正经道:“守元兄,无论你想做什么,眼下养好伤最为重要,吕娘对你并无恶意,这二位也是我的好友,此地正是个疗伤的好地方,何苦着急?”
梁守元沉默片刻,不再动弹。
“吕娘,你虽有私心,却未曾害人性命,如此可抵去罪过,此刻你去准备些吃食,一些热水,拿来与我兄弟用,若是做得好了,往后叫你在我身边做些事也并无不可。”
江隗瞧了眼身后的几人,吩咐道:“清川,还有小苗,你们也出去歇歇,我与守元兄多日不见,好说一些心里话。”
梁守元忽然道:“再来两壶好酒。”
“没问题!”
吕娘一听到江隗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眼眸立刻亮了起来,连忙出门准备。
李清川和夏苗对视一眼,同样默默出门。
“倒是个剑门强者。”
梁守元看着李清川离开的背影,扯出一抹笑容:“看来当初救了我属下一命之人,便是他了,不知我今日可否请教他名讳?”
“请教不敢当,我这位好友名叫李清川,的确是自幼痴迷剑道。”
江隗尴尬一笑:“当初并非有意隐瞒,实乃江某初到宝地,多有不便,不得不谨慎以对,而非想欺骗守元兄,还望守元兄见谅。”
梁守元摇了摇头,声音淡淡:“人生在世,谨慎并非坏事,便是你古道热肠,又岂知他人想法?江隗你年纪轻轻便知如此道理,反而是我梁守元理当跟着你学习,如此又何罪之有?”
江隗沉默下来,隐隐听出梁守元的这番话有几分自嘲之意,难免暗叹。
经历这般事,谁人不叹息?
梁守元与那位名叫郭强之人素无瓜葛,眼看郭强遭到墨夷氏欺凌,第一时间出面主持公道,便是头上徐定方阻止,亦不肯到此为止,到头来却落得一个遭人背叛的结局……谁人能冷静看待?
气氛渐渐安静下来。
吕娘动作很快,不多时便端来一些吃食,以及温好的两壶热酒。
不忘提了张桌子,放在桌上。
吕娘又恢复了此前天生媚态的模样,吟吟笑道:“这可是咱家最好的酒菜了,更好的也拿不出来,上仙和上官可要吃好喝好。”
“辛苦了,你去吧。”
江隗摆了摆手,吩咐吕娘先离开。
梁守元瞧了眼门外,轻声道:“何不叫那位李兄也进来把酒言欢?”
江隗感知到李清川与夏苗早在离开房间的时候,便已然化为亡魂状态,自然是不好答应,无奈笑道:“不瞒守元兄,我那两位好友都不喜喝酒,叫他们来也拘谨,你我共饮便是。”
“好罢。”
梁守元这才一叹,似有遗憾。
他径自取来一个酒杯,缓缓将之斟满,也没有等江隗倒酒,仿佛将一切苦痛愁闷都扔进酒中,然后便一口饮尽,吞入腹中。
江隗看到这一幕,心中很不是滋味,默默给自己倒上一杯,陪了一口。
“江隗,你我本来偶然相识,身份悬殊,不曾想今日我刚刚苏醒,所见却是你,当初我还觉得你是个生意人,半生钻营,不走正道,颇有偏见,而今想来才知你比他们好了不知多少。”
梁守元一口酒下肚,似有万千话想说,声音都有几分颤抖,“江老弟,今日你又救了我一命,不妨你我借此结拜义兄弟,如何?”
江隗感觉到了梁守元的痛苦,于心不忍,故没有拒绝,点头称是。
“守元兄于我有救命之恩,又何止帮过我一次?今日若是守元兄不弃,江隗愿尊守元兄为兄长,只是不知守元兄意下如何?”
他举起酒杯,态度郑重。
梁守元顿时大喜,举杯相碰,主动饮尽,看到了江隗也一口酒下肚,当下哈哈大笑:“好,极好,从此你我便是义兄弟了,天大地大,我梁守元今生此后独信江老弟一人!”
江隗亦然大笑:“从此有了守元兄照顾,弟弟我日子可要好过不少!”
二人一阵把酒对笑,气氛融洽。
梁守元忽然又面露遗憾,放下了酒杯,沉声道:“只叹我此去偏远,你我兄弟一场,往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了。”
“义兄要走?”
江隗微微一愣,有些意外。
梁守元目光认真,点点头道:“赤霄城官府上下肮脏,叫人厌恶,我梁守元见之作呕,只得离开,免得叫他们脏了我的眼。”
“难道义兄不能再多留些时日?”
江隗颇为可惜,下意识道:“义兄不妨再多考虑考虑,我观赤霄城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徐领军对义兄也颇为关照,义兄留在……”
话音未落。
梁守元一张脸拉了下来,冷冰冰道:“你若再提那个姓徐的,休怪义兄翻脸!”
江隗一句话噎在喉间,不得不吞了下来,他想起刚刚提到徐定方的时候,梁守元也是一副痛恨厌恶的模样,一时稍作迟疑,忍不住问道:“还请义兄莫要责怪,只是不知义兄与徐领军有何矛盾?”
“此人两面三刀,不可交也。”
梁守元面色稍缓,冷声道:“义弟,你可知晓,我此前两度上门寻你?”
江隗愣了片刻,轻轻点头:“听人提起过,只是我两次都恰好不在家中,未曾见过义兄,不知道义兄寻我所为何事?”
“你可还记得郭强?”
“便是此前万福金安楼门前的那人?”
“正是。”
梁守元沉着一口气,然后仔仔细细地说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大体与江隗从顾安口中知晓的基本一致,只是多了些梁守元的视角。
原来。
当初听得郭强密信邀约,梁守元便隐隐觉得此事不对劲,猜测郭强受到了墨夷氏的威胁,只是不太敢确认,不便上报,其又无甚私交,只好拜访往生堂,问一问江隗的想法。
未曾见到江隗,不得不孤身赴会。
此事也果然是个陷阱,但是仍然与梁守元的想象有所偏差。
一则郭强并非受到墨夷氏威胁,反而是郭强听到墨夷琅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主动“献策”,骗得梁守元入局,然后再让墨夷氏设伏杀人,报仇雪恨,以此立下大功,坐稳墨夷氏门客的身份。
二则墨夷氏胆大包天,此番不光当着梁守元的面杀了郭强,甚至还想取走梁守元的性命,若非最后他竭力逃亡,早已身死道消。
梁守元至今也不知道此事背后有顾安相助。
他谈到此事,言辞尤为痛恨,又是几杯酒下肚,仿佛恨不能将墨夷氏千刀万剐。
江隗暗自感叹,墨夷氏还真没干一件人事,倘若夏苗听到了这些话,只怕会深受感染,而后两个人一个提刀,一个提剑,跑去墨夷氏杀个七进七出。
然而。
仍然有些事情,江隗没有想到。
那便是经历此事之后,梁守元居然第一时间回了东衙,上报此事,谁知反倒遭受了徐领军的呵斥,质问梁守元为何还要插手墨夷氏的事情,甚至还严令梁守元往后不可出门,暂且削官。
正是因此。
梁守元才对徐定方颇有怨言,甚至都不肯接受其疗伤,趁着徐领军外出之际,一怒之下,无声离开,寻到江隗的住处,希望得到江隗的帮助,只是又一次扑了个空。
往后听得吕娘自称见过江隗,意识模糊下,轻信了吕娘的话语,跟着上门,谁知不等吕娘下手,由于伤势太重,当场晕厥过去。
再然后的事情,便是徐领军寻不见梁守元踪迹,上门拜访求问。
江隗听到这些话,方才想起梁守元最初是说二度上门,此前他都误以为梁守元只来了一次,没想到竟上门拜访了两次。
一是为求援,二是为保命。
他看到梁守元无数口酒下肚,有了几分醉意,又念其遭遇,只觉得心惊肉跳,险象环生,难免惭愧,若是自己在场,有了李清川帮忙,梁守元应该不至于落得如此局面。
好在性命无虞,一切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