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宅邸大如迷宫,高墙无数,然而沿着其一条道路抵达某处别院之时,四下瞬间开阔许多,颇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江隗一身米白衣裳,眼中泛着惊讶。
此处别院明显比其他几个院子更为开阔,门前更有两名护卫。
“你在此等着吧。”
前方一人神色漠然,朝着韩京说了声。
韩京低头称是,始终面带尊敬。
江隗细致观察,面前那身材挺拔、眉目傲然之人便是自称顾老太太唤来的人,名叫徐冲,领他们一路到了此间宅邸。
其人气息深不可测,至少他感觉不出来。
“走吧。”
徐冲无视了两名护卫的行礼,淡然道。
江隗跟在其后,只见别院栽满花丛树木,脚下有青石铺路,侧边另有一汪喷泉,几个身姿窈窕的女仆正在裁剪树叶花朵,说不出的奢华。
正前是别院主厅,徐冲却转身前往主卧。
江隗看得新奇,忽而目光微闪,因为门前站着道熟悉身影。
“你候着吧。”
墨大夫抬了抬眼眸,看向江隗才露出微笑,抬手示意:“小公子请。”
江隗暗自心惊,没想到顾老太太门前这般森严,好似有连续几道关卡,就连徐冲也不能入门,他压下心中悸动,出声见礼。
墨大夫轻手推开房门,步入房间。
“砰……”
江隗刚一进门,身后便传来响动,房门闭合。
他目视前方,赫然是处寝床,不过上方垂落一层半透明的白纱,遮住整张寝床,只能模糊看见后方有数道身影,中间一人靠床端坐。
观其轮廓,多半体态雍容,服饰精美。
两边另有两道身影,似乎正在帮中间之人按摩。
“拜见老太太。”
墨大夫身形弯下,毕恭毕敬。
江隗回过神来,有模有样地一拜。
“这便是你说的那人?”
白纱后立时传来尖锐沙哑的声音,她似打量江隗一眼,而后阵阵冷笑:“倒有那孽畜几分影子,你们真是给老身寻来了个好宝贝。”
江隗心中微动,这话听上去可不是思孙成疾。
他难免惊讶,之前想到韩京所言不实,却没想到顾老太太对“小公子”是这般态度。
听上去哪有半分友好,简直还有厌恶。
“您也觉得相似?”
墨大夫却神色如常,目光微亮。
顾老太太沉默片刻,怪笑道:“像啊,像极了,若是叫那野种多长几年,想必便是这般模样,看来这是天佑我顾氏,叫我顾氏兴盛。墨郎,谁找来这样个好宝贝,可要好好赏赐。”
“明白,那他……”
“带下去吧,该吩咐的吩咐了,今夜叫他参加我顾氏晚宴,认认长辈。是了,命人把那野种的老房子扫一扫,收拾一番,里边有那野种的一些物件,让他熟悉熟悉,莫叫柳家生疑。”
顾老太太声音渐冷:“平日别再带他过来,与那野种这般相像,真叫人生厌。”
“遵命。”
墨大夫给了江隗一个眼神,快步出门。
江隗心下有万千疑惑,却也不便多问,只能跟着墨大夫离开,一路走出庭院,正见韩京候在门边,看到墨大夫身影,快步上来行礼。
“老太太对他很满意,今夜便给你赏赐,他是你带回来的,领下去好好安顿,此事若成,你在我顾氏定是大功臣。好了,下去吧,老太太说了,命他住回那间房子,你叫两个下人收拾收拾。”
墨大夫面带微笑,少见地高兴起来。
韩京连声称是,恭送墨大夫返回庭院才抬起头,目光看向江隗,止不住地兴奋:“小公子初来顾氏就见到了老太太,真是有福了。”
“韩兄立下大功,想必有机会成为老太太心腹,只是枉费了我对韩兄的一番信任啊。”
江隗淡声一笑,意有所指。
韩京顿时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小公子勿怪,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墨大夫特意叫我不可将此事告诉小公子,不过小公子放心,小公子已面见了老太太,韩某一定将此事原委细细说来。”
“洗耳恭听。”
“小公子请,我们边走边说。”
江隗也不着急,跟在韩京身后,听其解释,此次韩京一脸诚恳,说得详细。
却是听得江隗愈发心惊。
此事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顾氏家大业大,旁门支系数不胜数,嫡系却不算太多。
顾氏这代家主名为顾南天,今朝尚有两房媳妇,正房宋主母降有一儿一女,也是最大的两个子女,其次是做妾的白氏,同样为顾氏生养一个儿子,算是次子,共有三个儿女。
就在十余年前。
顾南天酒后乱性,轻薄了顾氏一位年轻婢女,根据韩京的说法,顾家主敢作敢当,立时纳妾,隔年便生下一个儿子,取名顾安。
谁知后来发生一桩意外,致使那婢女早亡,余留一个小儿子。
时年顾安不过十来岁,接受不了母亲早亡,因而趁顾南天不备,离家出走。
至今三年,仍然未归。
之所以寻来江隗,还得说到另一个家族。
顾氏在乾元城地位颇高,却也称不上独一无二,至少柳家便可以与顾氏相提并论,两大家族盘根乾元上百年,均是根基深厚,门客众多,这么些年也没分一个高下,时有摩擦。
近些年两大家族也是争得累了,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们也知道继续争斗全无好处,只会给下面一些家族可乘之机。
故此决定谈和,互惠互利。
然而想让原本争斗不休的两大家族坐下来讲和,并不那么容易。
最终是由柳家提出条件,只要两家和亲,柳家便愿意真诚合作。
不过所谓的和亲也不简单——
柳家主只娶了一房,生有一儿一女,儿子年幼,不能婚配,女儿也二八年华,未做婚嫁,做不得小,所以顾氏若是想合作,必须要让两个儿子明媒正娶,往后亦不可纳妾。
除此之外。
成婚的那个儿子还必须入住柳府,免得柳家小子受顾氏欺负。
顾氏不想让现有的两个公子和亲,又不想舍弃与柳家的合作,这才费尽心思寻找远走的小公子顾安,结果找到了江隗头上。
听完这一切。
江隗看着堆满落叶的庭院,只觉得阵阵牙疼……合着我这是要奉命成婚了?
要不要这么狗血?
他想过很多理由,偏生没有想到顾氏寻到自己是为了与柳家和亲。
“没开玩笑吧?”
江隗神情古怪,忍不住质疑。
“千真万确。”
韩京一脸讪笑,拍着胸脯道:“墨大夫此前便是这么告诉我的,还叫我们速速找回小公子……柳家那小姐我见过,哎哟,妥妥的美人胚子,您要娶了她,那是真的享福了!”
江隗满脸黑线,这是人家姑娘好不好的问题么?
你们这随便拉个模样相似的人过来成亲,真不怕人家识破?
心中有万千吐槽,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化为一声叹息,江隗摇头道:“也罢,我知此事不是韩兄能做主的,这一路上也多谢韩兄照料了,我进屋休息休息。”
“小公子请。”
韩京恭敬行礼,却不曾离开。
江隗懒得多说,步入庭院,突然一股冷风拂面,好似吹到灵魂深处,他心中微微一动,莫名有种回到老家的感觉。
这儿的冷,有些不正常吧?
再看前方,特意叫来的素云和碧月正打扫落叶,时不时朝着手掌哈气。
他心下生疑,刚想查看查看,忽见一道水墨色的身影凝聚而出,看得江隗都吓了一跳,随后才辨认出来者身份。
李清川立于院内,目光刺向院内一角。
江隗隐有所感,跟着看了过去,隐约见得一棵巍然槐树,槐树下,一身白衣的半大少年一动不动,眼中似淌着无尽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