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好烫。
江隗紧闭双眸,意识越来越模糊,只能感觉一股火热从脏腑蔓延而上,最终喷出一口鲜血,他全身的力量都像是被抽走,再也稳不住身形。
徐定方动作迅速,起身避在一侧,一根手指仍然顶在江隗的肩头。
他吸了一口烟斗,一边吐着烟圈,一边取出两根银针,分别扎在江隗的脑后与颈后,不多时一滴一滴黑色毒素顺着银针流了出来。
片刻。
江隗面色苍白,艰难睁开双眼。
“怎么样?”
梁守元站在一边,面色似有紧张。
江隗刚想回应,一股虚弱感蔓延全身,止不住开始疯狂咳嗽,咳出残余的血液。
“少说废话。”
徐定方一手捏着烟斗,一手拔掉两根银针,顿时江隗的身躯没有了支撑,朝着前方栽倒,好在一边的梁守元眼疾手快,轻轻搀扶。
梁守元迅速为江隗把脉,发现脉象还算平稳方才松了口气,举目看向徐定方。
“多谢领军。”
“不必客气,你只要记住,我辛辛苦苦把你从他们的手上保下来,从来是看重你一个人,而非你所谓的朋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徐定方不知何时已经摸出一个木匣,轻拿木匣,只见木匣膨胀变大,散发出微微薄光,正是一枚用于储物的墨门须弥匣。他娴熟地从中拿出两包草药,甩在江隗的身边,声音平淡。
“你体内余毒未去,明日暂且先服下这几味药,早晚各一次,今日不必再服。待你全部服完,我自会再来寻你,抹去所剩烈毒。”
“你听得到吗?”
梁守元帮江隗拿起两包草药,目光关怀。
江隗极为虚弱,不过还是清清楚楚听到了二人的声音,勉强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领军。”
“走了。”
徐领军神情懒散,正欲离开。
江隗忽然道:“领军稍等……方才听领军说,片刻后会有许多人过来,清扫那些尸骸,不知领军会将他们置于何处?”
徐领军微微一怔,回眸看向江隗,看到江隗尤为明亮的双眼。
他沉吟片刻,答道:“我会命人将他们全部埋在赤霄后山。放心,如今他们精气血气尽散,其上没有贼人的后手,不会再威胁你。”
“倒不是怕有威胁……”
江隗露出虚弱的笑容:“实不相瞒,在下本打算开一间骨灰堂,继承先父遗愿,今日那些人正好死在我骨灰堂之下,也算缘分。是了,不知领军可否让在下收容他们?”
“收容?”
徐定方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上下打量江隗一眼,似乎没有想到还是少年模样的江隗,居然会开设一间不少成人都忌讳的骨灰堂。
梁守元看出江隗的想法,适时附和道:“领军,我这位好友没有撒谎,他本住在某个乡县,祖业便是骨灰堂,此番想要收容那些人的尸骸,想来也是大发善心,积德攒业。”
“既然你不嫌麻烦,那便交给你了。”
徐定方这才轻轻点头,“他们死在我赤霄城中,你能收容他们,也算帮了我赤霄一个忙,省了不少的麻烦。此事若成,我付你银子。”
“谢领军。”
江隗微笑见礼。
“不客气。”
徐定方摇了摇头,而后他脚下一踏,腾空而起,片刻间消失在夜空中。
世界瞬间安静了许多。
李清川和顾安面露紧张,却又难以言语。
江隗虽说体弱,但是少许歇息过后,总算比方才好了很多,艰难支起了身子,又在梁守元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他面露愧色,朝着梁守元一拜:“多谢梁护军,今日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一命抵一命,何谈大恩?”
梁守元笑了笑,笑容尤为平淡:“此先倒是没有想到,你心思如此纯良,留在那边的尸骸不少,你竟不嫌麻烦,想要将他们收容。”
江隗却是一愣,有些听不明白,撇开收容骨灰的事情,他跟梁守元什么时候还有别的牵扯?
“此先在黄土坑道之下,邪祟袭来,我一人反应不及,护不住我手下的两个蠢货,好在有一名剑徒出剑相助,这才救得他们性命。
“而今拜托徐领军,为你祛毒,保住性命,也算互不相欠。”
梁守元看出江隗想法,淡淡解释道:“我知道,那位剑徒绝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此间,想必是你身边的人。倒也难怪,早前我便觉得以你一个孱弱的凡人之身,想要从乡县一路赶赴赤霄,必然不会如此简单。”
江隗僵住了,非但没有出声附和,反而止不住地紧张起来。
坏了。
他原本认为当时的血雾浓重,梁守元疲于应付,后来又什么都没有多说,估计并未在意,却是没有想到,对方其实什么都看见了。
那一剑,终究瞒不过梁守元的双眼。
他顿感不安,召魂铃以及李清川这些特殊骨灰的存在,乃是底牌中的底牌,如今几乎被梁守元看出了端倪,绝非一件好事。
就算对方可以深交,你敢保证其他人不会通过梁守元,探听此事?
李清川的存在,越少人知晓越好。
“梁护军这是在说什么?”
江隗强压下心底的悸动,故作茫然道:“在下是一个凡人之身,但是日夜兼程,抵达赤霄城,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行了,何必再装?”
梁守元摆手笑道:“我看得出来,那位剑徒的剑道也很精湛,不妨唤他出来一见,我们切磋切磋。”
李清川始终站在一边,闻言目光似有波动。
“梁护军,在下倒是想与梁护军切磋切磋,奈何在下不过一个凡人,不通剑道,如何与梁护军切磋?我这小宅,实在没有旁的人……”
江隗一脸无奈,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梁守元笑容一顿,随后深深看了江隗一眼,逐渐明白过来,摇头道:“也罢,既然那位朋友不愿与我切磋,我也不会强求。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是了,江老板若是想开店,明日须来我东衙登记。”
“在下记住了。”
江隗暗自叹息,低头行礼道。
梁守元再不多言,叫上稍微休养一阵,已经有了行动能力的杨武和独孤长信,一路离开了江府,很快走上东城街道。
月色如霜。
踏出江府之后,没来由地安静许多。
此刻已是凌晨,即便是繁华热闹的赤霄城,除却修行者专门活动的集市之外,大部分地方也都已经关门歇业,一派寂静祥和。偶有野猫穿过街头,追着老鼠乱转,发出嗖嗖的风声。
杨武二人没跟多远,便各自告退,他们白天是在东衙做工,晚上却有自己的住所,如今夜深,早到了下班的时间,自然归家。
不久。
正欲一路返回东衙的梁守元目光微闪,忽然看到路边一道熟悉的身影。
“徐领军?”
他上前一看,果然是徐定方的神鹰,不由疑惑。
“倒是出来得早。”
徐定方叼着一根烟斗,打了一个哈欠,眼神似有几分虚弱:“方才在他家里,有些话不好多说,故而在此等你。”
“领军,您是不是累了?”
梁守元也是实力不弱的修行者,一眼看出徐定方的状态与平时不太一样。
徐定方瞪了梁守元一眼:“这还不是因为你非要我帮那小子祛毒?他体内的毒,毒性极烈,出自大家之手,关键毒入骨髓,不便清扫。此先我没有骗他,想要将这毒逼出来,须得花费一些功夫。”
梁守元听出徐定方的意思,顿时有些尴尬。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原本江隗体内的毒素非常可怕,就算徐定方想要出手,那也要花费一些代价,如若不是梁守元帮忙求情,徐定方压根没有理由浪费这么多心神,救活一个凡人。
“此事多谢领军了。”
梁守元讪笑几声,连忙转移话题:“是了,不知领军刻意等我,是想说些什么?”
“提醒你一句罢了。”
徐定方抽了口烟斗,神情逐渐认真。
“方才我便已经说过,他体内的烈毒是出自医门大家,其人至少有三境修为,乃至逼近四境,作为区区一个凡人,如何能招惹三境人物特意下毒,而且还是特殊的慢性毒?”
他微微一顿,又道:“我平生识人太多,他身上没有孩子的单纯,嘴里不知有多少谎话,你与之互称好友,小心被害了。”
听到这里。
梁守元神情一愣,终于明白徐定方的意思,不过因为他已经知晓江隗的身边,多半另有一位三境实力的剑门弟子,关键那位三境之人曾出手相助,定不是恶徒,所以没有太惊讶。
身边跟着一位修行者,遭到修行者针对很正常,要说奇怪,他更加奇怪一个三境修行者,怎么会莫名跟在一个凡人身边?
但是话说回来,谁又没有几个秘密?
“我明白了,谢领军好意。”
梁守元没有驳徐定方的面子,出声应道。
徐定方瞬间明白梁守元知道些什么,摇头一笑:“你小子,看来还有事情瞒着我。无妨,你心里有数便好,以后处事冷静些,莫要惹上麻烦,免得道宫的那些老家伙找我要人。”
“好。”
“麻烦麻烦,大晚上还将我叫出来,罚你跟我回去喝酒。”
“好。”
“真是个木头!”
徐定方又瞪了梁守元一眼,却是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领着梁守元回家。
夜更深了。
江隗尚不知晓徐定方对他的态度,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此刻他正翻开大包小包的行囊,整理今日购置的物品。
前往东衙的途中,他没有忘记正事,一路上买了不少必要物品。
倒不是寝床家具那样的大家伙……因为他身子骨还没有多好,很难抬得动,主要是买了点可以储存上一两天的干粮,以及小女孩看上的各种小玩意,然后便是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好一阵鼓囊,总算摆放规整。
江隗看着多出来的一点小家具,拍了拍手,露出满意的笑容。
嘿。
还真不少。
顾安和李清川自然以还阳状态帮忙,只是二人的脸上尚有顾虑,处处不安。
今夜是解决了一个麻烦,问题是还有更多麻烦。
他们已经讨论过李清川被梁守元发现的问题——老板的态度很明确,就算这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既然意外都已经发生了,你想他干嘛?
人家态度友善,实力还比你强,多想有什么用?
不如该吃吃该喝喝,图一个舒坦。
顾安和李清川无话可说,唯有默默做事。
江隗当然不是没有任何顾虑,他比谁都清楚徐定方对他的态度不太好,梁守元知晓李清川的存在会有风险,但那又怎么样呢?
麻烦再多,日子还是要继续。
今日总归是有好结果,一是彻底解决了江府余留的问题,二是偶然清扫了顾氏余留的问题,估计不用几日,便能正式开张。
他很期待。
不知道是不是祛除大部分体内毒素的原因,即便江隗感觉比之前虚弱很多,精神却好得不得了,夜色越深,越是神采奕奕。
江隗本来还打算给李怜送点吃的,发现女孩已经入睡,只好作罢。
他正打算回去休息,忽见前边的院墙后,又钻出一个黝黑的脑袋,以及没有藏好的半边身子,不禁一愣,而后露出笑容。
好嘛。
人一走,你倒是钻出来了。
“小巴,快过来。”
顾安刚刚整理的时候,便揣了一把碎鱼干,眼看小巴出现,马上伸手招呼。
小巴始终盯着江隗,一脸警惕,许久才晃晃悠悠踏着猫步出来,它一点点走到了顾安脚边,马上尝了一口碎干鱼,只是它刚吃上一口,立刻吐了出来,还露出一个近似于人类的表情。
江隗都看笑了,这孙子嫌弃上了?
顾安轻抚小巴的后背,小声道:“小巴先吃,明日再去帮你找些新鲜小鱼。”
小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但是总算埋头开吃。
江隗打算趁着小巴吃饭,趁机撸上一把,谁知道小巴像是在背后安了眼睛,吓得快跳了起来,叼着半条干鱼便溜进黑暗中。
江隗都看呆了,一脸茫然。
李清川和顾安忍俊不禁,他们一天都在家,从未引起黑猫儿反感,反倒是江隗,似乎天生受到小巴的警觉,一点也不给碰。
“明天不买了,饿死你个孙子!”
江隗逐渐反应过来,气得牙根痒痒,懒得再勾心斗角,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