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的血色愈发浓重。
江隗微微愣神,看到越来越多人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各自停止交谈,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寂静,所有人都看向中央的卧房,直至看到门缝下缓缓流出的鲜血,终于大乱。
“权公子!”
“来人,出事了!!”
大婚现场不乏着一身紫衣的墨夷家侍卫,如今都见得血液滚动,无不变了脸色,他们手执兵刃,围至房门周边,眼中尽是紧张。
等候他们的却是一道凶残的刀光。
暗紫色光芒的刀气斩破半面墙壁,毫不停留斩断好几名侍卫的腰身,将之一分为二,血腥可怖的画面落在所有人眼中,这一刀的速度快到江隗瞳孔微缩,反应过来已是脊背发凉。
一个个护卫腰身截断,血液裹着内脏喷满四野,仿佛形成一条污秽的河流。
“快、快跑!”
所剩不多的两三个侍卫面色惨白,胆气皆散,又哪里还敢上门查看,他们疯狂逃向门外,用尽了此生最大的力量,只求活命。
然而索命的鬼没有停顿。
发丝凌乱,满身鲜红的少女提刀而行,闪身掠至逃亡侍卫身前,染血的奇刀衬着冰寒月光,不等几人开口求饶,一道刀气随即斩出,轻而易举斩断了他们的身躯,化为凄惨亡尸。
天微凉,寒风吹,淅淅沥沥的阵雨忽而落下。
穹顶有光芒忽明忽暗,震耳欲聋的雷声随之轰然响彻,几欲震碎这片天。
滴滴答答的雨声落入所有人的耳中,终于惊醒了在场的其余人,他们全部是白杨村的百姓,看得满地尸骸,血水滚着雨水流得到处都是,霎时面色苍白,不受控制发出一声声惨叫。
少女衣衫上的血渍沾染雨水,彻底融入长衣中,变得暗沉又鲜红。
她毅然抬起头,眼中是压抑的怒火。
“梁爷爷,大家,你们别怕。”
她挤出微笑,朝着众人大喊,声音似盖过雨声:“墨夷氏骗了我们,他们根本不会派人前来,还想对我们下手,但是现在没事了,他们死了……”
“他们死了!”
“我们村子完蛋了!”
不等少女一句话说完,突然村民躁动起来,看向少女的眼神极尽怨毒,充满质疑。
江隗被这一幕幕惊得不轻,此刻才猛然注意到,一个个村民的模糊面容,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变得真切清晰,这些人的目光锁定了少女,眼中只有厌恶与怨恨,仿佛看着毕生的仇人。
江隗有种莫大的震撼,胸口发闷。
少女的笑容已然凝固在脸上,眼中渐渐泛出迷茫之色,似乎不理解村民们的情绪。
“大家……”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身形佝偻的村长浑身颤抖,布满皱纹的面容带着斥责,他再无面见墨夷权之时的尊敬,两眼一瞪,高声喝问道:“夏苗,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权公子要是死了,整个村子都要为你陪葬!”
“梁爷爷……”
少女喃喃一声,声音无助。
她本来都已经看向村长,眼神带着求助,却不料村长没有给她说完一句话的机会,顿时更加茫然,牢牢握住奇刀的手臂微微发抖。
“不过是让你嫁入墨夷氏,这有什么不好,以后可享荣华富贵,为了村子,难道你就不能牺牲一下?如今你不愿便罢了,居然还编出这样的谎话,墨夷氏何等存在,岂会觊觎我们这小小一个村子……”
村长似有盛怒,声声质问:“难道夏老便是这么教你的?你杀了权公子,这是犯下了滔天大罪!”
夏苗恍惚惊醒,心中顿生愧疚与自责。
她有些六神无主,许久才勉强定神,咬了咬牙,艰难道:“梁爷爷,大家,你们不用惧怕,以后我也可以保护大家……”
“保护?你拿什么保护我们!”
一名村民打断了少女的言语,大叫道:“墨夷氏有多少高手,你哪里比得过,他们要是知晓了此事,必定会让整个村子陪葬,为今之计,只有叫你去上门赔罪,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另一名村妇尖着声音喊道:“就是,明明是你杀了权公子,凭什么叫我们受累,你不妨自己去墨夷氏领死,这才是保护我们!”
“你快去墨夷氏认罪!”
或许是因为有了起了头,一个接一个本来还有些迟疑的村民都大喊起来。
夏苗完全僵在原地,全然没有想到,昔日温和而友善的乡亲,此刻竟如同鬼神恶魔。所有人的声音都萦绕在耳边,如何也挥之不去。
江隗站在旁边,看得目有同情,于他而言,虽说并未看见夏苗斩杀墨夷权之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仍然更加愿意相信夏苗。道理很简单,夏苗一个修行者,何必跟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废话?
这些村民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声音充满了理所应当,面容愈发可怖。
“夏苗,你若真为了大家好,那便去认罪吧。”
村长似乎冷静了许多,悠悠开口,语重心长道:“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村子,相信夏老在天之灵也觉得你此举做得好。”
“不对,不对。”
夏苗早已难以平静,却不会傻到上门送死,马上摇头道:“梁爷爷,墨夷权死了,就算我上门认罪,他们肯定也不愿意放过大家,梁爷爷,你跟大家说,我们一起逃命,肯定能……”
“够了!”
村长眼中露出浓浓地失望:“你不去试试,如何知晓墨夷氏不愿?”
夏苗愣住了:“我……”
突然一个村妇大声叫道:“说了这么多,我看就是她自己不愿意认错,大家一起上,我们把她送去墨夷氏,墨夷氏肯定就愿意放过我们了!”
“对!”
“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去认错!”
其余村民纷纷附和,脚下步步逼近。
江隗默默旁观,清楚看到了少女脸上的无助,他又看向一个个村民,愈发觉得诡异可怖,一时间心有不忍,上前高语。
“诸位都等一等,墨夷氏家风不正,哪里会轻易放过你们?我看她言之有理,何不试一试!”
他挡在一个个村民身前,却见诸多村民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尽是目带凶狠,依然一步步朝夏苗逼近,如同捕食的野兽。
他大皱眉头,还想要多说两句。
“放弃吧,他们听不见的。”
李清川声音忽然传来,似有几分低沉。
江隗握紧了拳头,总有种胸口发闷的不适,低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方才我不确定,如今墨夷权已死,故可确信。此间幻境恐怕正是死后的夏苗所设,或者说这并非是她的本意,而是她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幕,因此死后都难以释怀,怨念渐深,形成此境。”
李清川抬头望向漫天的雨幕,眼中有同情之意,声音越来越低。
“此境乃是她的记忆,死后都不可忘却,你我是误入其中的外来者,不可影响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不可能听见。”
“因为怨念,所以不可忘记……”
江隗喃喃一声,不由回头看去,看到少女的眼眶之中有泪水滚动。
他眼眸微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对方似看了自身一眼,但是又马上收回了目光,一时间更为同情,万千话语难言。
随即收回目光,陷入沉思。
所以说……
少女为了保护白杨村,终究死在墨夷氏手中?
江隗心念微动之际,忽见一个个村民已经穿过了他的身躯,将那夏苗团团围住,不时发出威胁声音,当真已经动起手来。
一名皮肤黝黑的壮汉扣住夏苗手腕,凶神恶煞;
一位庞大腰圆的村妇抓住夏苗头发,咬牙切齿。
这些村民动起手来是毫不含糊,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边抓边骂。
画面越来越混乱。
江隗看得目光越来越冷,毫不夸张的说,他见得一刀足以斩杀墨夷权的少女,被一个个凡人村民撕扯头发,满面痛苦之时,确实有些生气了。
李清川亦眼眸森寒,周身剑罡欲出。
“你们够了,快放开小苗!”
一个突兀的声音忽然响起,身材精壮的大牛推开人群,试图护住瘦弱的夏苗,振振有词道:“小苗是不该杀人,但是你们也不能让小苗送死,小苗是我们看着她长大的!”
“你一个臭铁匠,难不成跟这骚狐狸有染?”
“滚开,没你的事!”
“她要是不去认罪,我们都要死!”
诸多村民早已癫狂,哪里听得进大牛的声音,生生将大牛撞开,两个孔武有力的大汉马上将大牛压倒在地,眼神格外凶狠。
大牛头晕眼花,咳出一口口鲜血。
“你们……你们住手!”
夏苗被团团围住,看见众人将大牛挤出去,摔倒在地,终究难以承受。
她大喊了一声,手中奇刀斩出猎猎刀气。
修行者斩出的刀气,轻而易举斩断了三五个用力拉扯的村民,当场毙命,其中一名村妇的手臂也被生生斩断,血花喷涌。
江隗看得一呆,着实有些没想到。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一个个村民,他们僵在原地,两眼茫然,似乎无法理解原本温顺的绵羊,为什么会突然凶性大发,甚至有些难以相信,直到看见周围的几个尸首,眼中的迷茫瞬间变成了恐惧。
“疯、疯了!!”
村妇跌倒在地,捂着断臂狂喊。
许多村民也惊醒过来,吓得跌坐在原地,发出了一声声惨叫,痛苦不堪。
村长浑身颤抖,欲言又止。
“你们为什么逼我?”
夏苗奇刀在手,积压的情绪终于爆发而出,紧紧盯着附近的村民,眼中是不解与质问,她发丝凌乱,清秀的脸庞沾满鲜血。
“苗、苗儿……”
村长已经吓傻了,大气也不敢出。
夏苗听到长者的声音,眼眸却是一抖,理智再次占领脑海,一时身影摇晃,奇刀跌落。
她看着几名村民的尸首,眼中只有痛苦。
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声疯狂的叫喊,随之而来的是猎猎风声。
“噗”一声,血花溅起。
夏苗呆呆地低头,看到了贯穿胸膛的矛头。
江隗也始料未及,眉头紧皱,此刻他看得清楚,正是一名身着麻衣,面容年轻的村中青年提矛偷袭,趁着夏苗心门大开,悔恨不已之际,长矛刺穿了夏苗的胸膛,动作极快。
那人面目狰狞,全无悔意,声音几乎歇斯底里:
“快杀了她,我们一起上,只要杀了她,我们跟墨夷氏赔罪,肯定就没事了!”
“对、对!”
“大家一起上,别怕!”
众人看见夏苗受伤,寻回了胆气,纷纷冲上去,化作屠夫,将那少女团团围住,同时彻底遮蔽了江隗的视野,再难看清。
江隗神色难看,正欲上前查看,不料天地又发生剧烈震动,大脑抽痛不已。
仅能听到雷声轰鸣,雨声缭绕。
再然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他艰难睁开双眸,却见眼前一片荒芜,哪有什么张灯结彩,哪有什么灿烂大婚,更不见少女与一个个村民,只有一片片墙壁倒塌,成为废墟的宅院。
正值深夜,月光清朗。
江隗目光茫然,下意识左右查看,忽然觉得此地废墟的构造与方才所见的宅院极为相似,几乎是一模一样,不禁愣神,低头看去,恍恍惚惚看到了夏苗被无数村民包围的那一幕。
胸口发闷,心中焦躁。
他不知道夏苗与白杨村一众村民的关系,也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已经切身体会到夏苗当时的迷茫无助与痛苦,久久难以平复。
试图护住白杨村的夏苗,竟然不是死在墨夷氏的手中,而是被村民亲手杀死。
还真是……
叫人有些生气啊。
“没事吧?”
李清川感知到了江隗的情绪,低声慰问。
江隗摸着发闷的胸口,心情尤为复杂,许久方才缓缓摇头:“影响不大,这么说我感知到的特殊骨灰其实不是墨夷权,而是夏苗?”
“可能吧。”李清川沉吟道。
江隗轻轻点头,忽而心有所感,眉头微皱,他清楚感知到特殊骨灰的感应愈发微弱,似乎再过不久,便会彻底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