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的雨。
江隗看着雨中双眸怔怔的少女,不觉张开手掌,仿佛感受到了那一夜的寒雨,冰冷的触感从手掌瞬间蔓延全身,刻骨铭心。
世界昏黑,一切到此为止。
他终于看完了夏苗平生,恍恍惚惚回过了神来,四野白幕潮水一般褪去,两道身影站在一旁,神情都有些复杂,两个与江隗有了关联的特殊骨灰自然可以感受到江隗心绪的变化。
深切知晓夏苗过往的李清川目光更有同情,不由望向面上渐渐失去表情的少女。
空气沉寂了一瞬间。
“想笑便笑吧,我是不是很愚蠢,居然相信了墨夷氏的鬼话?”
夏苗自嘲似地摇了摇头,打破宁静。
江隗神情认真道:“我只觉得他们不配。”
“梁爷爷他们小时候对我很好,爷爷常说,一定要习好除妖刀,此后好好保护村子里的大家……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他们,梁爷爷他们才会不安。”
夏苗眼中仍有愧疚,而后面泛苦涩:“是我实力不够,哪有什么配不配的?只是我没有想到,梁爷爷他们愿意相信墨夷权也不愿意信我,对了,当初你在幻境之中,愿意为我说话,谢谢。”
少女收敛了此前牙尖嘴利的模样,言语真诚。
江隗微微一怔,这才想起当初身在怨念幻境,看到一个个村民威逼夏苗的时候,一度于心不忍,上前帮忙说话,当时他便隐隐感到夏苗落来了目光,如今看来,那时并非错觉。
一时更觉得讽刺。
江隗当初与夏苗完全不熟,难以确认特殊骨灰是墨夷权还是夏苗,看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仍然觉得此事有诈,毕竟夏苗没有欺骗村民的理由,那时候也下意识出面为其说话。
白杨村的人们与夏苗相处了十几年,可谓是从小看着夏苗长大,深知其为人。
饶是如此,最后竟然还不如他一个外人。
稍顿片刻,江隗又觉得无可奈何。
村长等人不是傻子,难道真的看不出异样?
或许对于他们而言,事情的真相根本不重要,从夏苗刀斩墨夷权开始,这些人心中的恐惧便被彻底点燃,难以平息,只有向墨夷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屈膝,才能让他们略有心安……
当然。
这无法掩盖诸多村民对夏苗的暴行与不公。
江隗又不是夏苗,并不会过多偏爱白杨村,在他看来,无论夏苗的祖先多么深爱白杨村,身为修行者的夏苗,也从来都没有义务庇护白杨村,更没有道理为了白杨村豁出性命。
夏苗是杀了墨夷权不假,然而即便夏苗不杀,也无法掩藏墨夷权心底的杀意,不管如何都不能说是夏苗的错,真论对错……
当然是墨夷权最该死,偏偏墨夷权这样的恶徒,本就是村长亲自引来的。
这些村民最终却为了活命,推着夏苗上了火炉,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往事随风,不必多想。”
江隗抚平心绪,轻声安慰了一句。
“我都死了,哪会想那么多?”
夏苗眼中的情绪已然消失,神情平淡。
江隗看了看悬在高空的血月,想起血月短时间内只怕不会轻易消失,转而问道:“对了,我们到这儿的时候,白杨村已经变成了一大片废墟,完全不是你记忆中的模样,这是墨夷氏干的么?”
“大概是吧。”
夏苗望向宅子外的破屋乱石,目有隐怒,声音也低沉下来:“我死后的记忆有些模糊,醒来之时已经变成这般光景,不是墨夷氏又能有谁?”
江隗心中痒痒,对于白杨村之后的遭遇以及一众村民的结局尤为好奇。
他忽而醒起一事:“说来此间阴气极重,应当并不是你一人的缘故,很有可能是有其余人葬于此间,你能感觉到其他亡魂么?”
“我看不到。”
夏苗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李清川神态仍有些虚弱,低声道:“夏苗之死,已然过去好些时日,她的亡魂尚且快要消失,其余人的亡魂只会消散得更快,趋近于无。不过你说得对,此间阴气极重,又成了废墟,多半死了好些人。”
李清川目光凝聚屋外,有句话没有特意提起——夏苗死后,整个白杨村连一个修行者都拿不出来,凭什么在墨夷氏手中活命?
江隗同样有此想法,只是想要看个清楚,闻言他不禁想到了李清川的亡妻,心底波动。
说来村子里若有亡者,大概与李清川亡妻相似,亡魂比不得李清川和夏苗这般坚韧,但是也可以尝试一番,兴许有收获。
“我试着叫叫他们。”
江隗说做便做,马上闭上双眸,轻轻摇铃。
伴随着他手腕晃动,幽深如同地府传来的铃声,随风飘向四野,铃声持续片刻,只见原本寂静无声的荒村竟有了动静,光点浮现而出,形成一缕缕光线,而后汇聚成一道道人影。
这些人影极为模糊,肉眼看不清晰,比活人身边的倒影更加虚浮,却又真实存在,江隗心有感应,马上睁开双眼,颇为惊喜。
李清川同样目光一闪,略有吃惊。
夏苗则愣在原地,怔怔出神,尽管一道道虚影的形象极为模糊,难以辨别男女,更何况面容,但是她仍然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尤其是人群中央那佝偻的身影,无比亲切。
她下意识上前走了一步,下一刻才惊醒了过来,眼神极为复杂。
要说夏苗对白杨村村民全无怨言,怎么可能?
“有戏。”
江隗眼看有了起色,面有喜色,马上加快摇晃召魂铃,深远的铃声逐渐将四周的虚影汇聚而来,只是这些虚影肉眼可见地虚弱,大部分虚影尚未靠近,便化为无数光点消散于天地。
直至最后,唯剩下一道虚影站在面前。
那是一道弯着脊背的佝偻身影,便是江隗也认出其人身份,稍有沉默。
他静下心思。
透过召魂铃,终于看到了新的一幕。
村长的亡魂之上,果然存有残留的记忆。
眼前的云雾逐渐拨开,他心神宁静,终于又一次回到了那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