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怜醒了。
江隗下意识看向李清川,却见李清川的身影变淡许多,显然不再是还阳状态。
一缕魂魄跟在身后,肉眼难视。
唯有在阴气极重的地方,亡魂才能凝聚。
“不必告诉她我来过。”
李清川静静看着小女孩,声音随之传来。
阴阳两隔,凡人听不见亡者言语。
江隗颇为无奈,心知李清川这也是为了李怜好。
生死有别,人鬼殊途,他体质特殊,自幼生在骨灰堂,而今又有召魂铃,这才能与靠近亡魂,寻常人若与之接触,必然浑身发冷,有损神魂。
尤其还是小孩,肉身凡胎,更要避免。
何况李清川终究死了,何苦空留思念?
“怜儿。”
江隗收拾心情,上前呼喊女孩的名字。
李怜似乎被叫醒了,快步冲到江隗身边,眼里有清晰可见的期待:“掌柜哥哥,我爹爹呢?”
“你爹爹?说什么呢,他不在。”
江隗稍作迟疑,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可是我看到爹爹了。”
李怜抓住江隗的手,声音微颤。
江隗心脏一揪,硬着头皮道:“怜儿看错了吧,哥哥之前不小心得罪了那几个坏人,好不容易才带着怜儿回来,你爹爹没来过。”
“没来过吗……”
李怜的手放下了,像是愿望落了空。
李清川的魂魄默默站在三丈之外,神情始终藏在白骨面具之下,目光却片刻没有偏离。
“那,我娘亲呢?”
李怜仰着脸,突然问道。
江隗看着满脸期待的女孩,只感觉心脏被人狠狠一捏,几乎控制不住神情。
许久才勉强挤出一抹微笑。
“你娘啊,今天刚出了远门,特意叫我好好照顾怜儿,所以怜儿以后跟着我吧,怜儿放心,等你好好长大,你爹爹和娘亲一定会……”
“娘亲死了,对不对?”
一句话没有说完,女孩忽然再问,神情认真。
江隗面色一僵,嘴角微微一抖,这始终是个聪明的孩子。
“告诉她吧。”
李清川几欲靠近,最终吐出一句话。
江隗沉吟许久,轻轻握住李怜的小手,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怜儿很聪明,哥哥也不瞒你,你娘亲被坏人害了,你爹爹昨日也回来了,帮你娘亲复仇,那些坏人全部都死了。”
“那我爹爹,去哪里了?”李怜似有惊喜。
“你爹爹正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等到你乖乖长大,他就回来了。”
“哥哥你还在骗我对不对,爹爹其实回不来了,是哥哥你帮娘亲报仇了!”
李怜终究没有忍住眼泪,语气愈发激动。
“你看哥哥这么瘦弱,哪有这样的本事?”
江隗拍了拍女孩的手背,轻笑道:“哥哥保证,等你长大成人,到了嫁人的年纪,你爹爹一定会回来的,你信不信哥哥?”
他这句话没有说谎,女孩年纪尚小,接触亡魂会有所损伤。
但是随着年纪增长,慢慢会有抗性。
至少可以偶尔靠近。
真有那一日,这对父女也能偶尔团聚了。
“我、我相信哥哥。”
李怜抽泣起来,许久才擦了擦眼泪,露出坚强的神情,小声道:“掌柜哥哥是个好人。”
江隗心下稍安,拍了拍李怜的脑袋:“那你更加应该好好休息,好好长大,来,桌上有大肉包子,你吃完便回去休息吧。”
“好。”
小女孩奶声奶气,抓起包子便吃。
江隗羡慕地看了李清川一眼,能有这样的女儿,也算一种福气。
李清川看着女孩,静默无声。
“哥哥,我吃好了。”
李怜没多久便吃完一个包子,伸手擦了擦嘴。
“那你快回去休息吧。”
江隗正要送女孩回房休息,不料女孩突然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
女孩一脸认真:“哥哥,你有媳妇吗?”
“还真没有。”
江隗愣了愣,随口应道。
李怜顿时喜笑颜开,笑眯眯道:“那掌柜哥哥你不要娶别人,等到怜儿长大,怜儿嫁给你!”
江隗呆在原地。
不等他开口说话。
一股说不出来冷意,突然从身后传来。
江隗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余光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李清川……
谁家老爹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白菜被猪拱了?
“咳咳,小怜儿别开玩笑,快去休息。”
江隗只感觉一把剑悬在脖子上,连忙出声。
女孩嘟囔着嘴:“怜儿没有开玩笑,娘亲说过,掌柜哥哥是好人,娘亲还说过,以后怜儿一定要嫁个好人,掌柜哥哥就是好人,怜儿到嫁人的年纪,马上嫁给哥哥,这样爹爹也会回来……”
“停停停停!”
江隗心说你再说哥哥就小命不保了,马上阻止,好说歹说,总算将女孩送了回去。
他掩好房门,如释重负。
李清川默默站在一边,始终没有说话。
“李兄,你知道的,我不是那种人。”
江隗坐立难安,轻轻咳嗽了两声,压着声音道。
“我什么都没说。”
李清川神态平静,声音听不出情绪。
“……”
江隗一阵沉默,不是,戈门……
难道这不正是因为你什么都没说么!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没意见。”
李清川忽然落来目光,缓缓道:“若非有你在,娴儿得不到伸冤,我无法报仇,怜儿也无人照顾……娴儿说得对,你是个好人。”
他看着江隗,说得尤为认真。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江隗随意坐下,斜了李清川一眼:“首先你家娃要是再大十岁我说不定会考虑考虑……李兄,你别这么看着我,这就是孩子话,你女儿就是我女儿,难道我还能对咱女儿有想法?”
他摸了摸下巴,又道:“说来这孩子叫我哥哥,却叫你爹,岂不是乱了辈分?不行,明日我便叫她把称呼改过来!”
李清川罕见地笑了:“没事,我们各论各的。”
“也行,总之那些话你别当真。”
江隗耸了耸肩,淡淡道:“以后这孩子跟着我,有我一口吃的便不会饿着她,说来你们一家实在有点可怜,这么多年了,那个司马洋还念念不忘呢?”
“大概是命运使然吧。”
李清川眼神黯淡,摇了摇头。
江隗与李清川一阵交谈,拼凑出了事情的真相。
司马洋原是徐水县县令,昔年李清川夫妇为避祸离开徐水县,来到龙山县安家,两地相距何止千里,司马洋官职在身,自然没必要追赶。
这对夫妇也就安稳了好些年。
谁知命运弄人,天道可笑,司马洋最近居然就任安平县县令。
此县与龙山县临近。
池兴安身为龙山县令,理当设宴接风,故而请来司马洋,把酒言欢,如此便让司马洋意外看到李清川夫妇,顿时想起旧事,贼心不死,直接让池兴安毒杀李清川,扫清障碍。
池兴安与李清川纵有些交情,却大不过与司马洋官官相护,当夜请来李清川共饮。
酒中有毒,顷刻毙亡。
这也是江隗之前梦境戛然而止的原因。
此后便是公孙娴意识到不对劲,上门讨要说法,为夫报仇,却是惨遭毒手。
“命运这两个字,还真是讨厌。”
江隗整理了事情原貌,不由叹息:“你们本该能长相厮守,偏偏这老天喜欢开玩笑,居然叫你们又遇上司马洋,还有池兴安这牲畜,尊夫人也太思念你,一介女身,竟敢上门报仇。”
李清川目光带着悲伤,却是摇头:“娴儿或许会想报仇,但不会真的上门报仇,既然她说过午时之前会回来,那就一定不会扔下怜儿不管。”
江隗闻言,瞬间明白当时的公孙娴很可能只是想确认真相,而非报仇。
谁知司马洋也在场,意欲轻薄。
或许是不愿失贞,又或许是起了争论,这才丢了性命。
一时间,他更加觉得悲哀。
“李兄节哀。”
“事已至此,追忆无用。”
李清川异常平静,缓缓道:“今夜还长,我回去休息了,你也一样。”
江隗看着李清川消失,然后才回房入睡。